作者：白梅
一、蛇足
“小李飞刀，例不虚发。”
一把三寸长的小刀，成了江湖中一个不败的传说，仿佛带着魔鬼般的魅力，只要一想到，就让人魂已摄，胆已寒。
也有人不相信这句话，但不相信这句话的人都已死了。
信即是不信，不信即是信。若不是已在心底信了这句话，怎会忍不住想要一试？
你一试，就得死！
上官金虹始终想赌一赌，所以他也死了。
现在，“兵器谱”上排名较前的人，天机老人、上官金虹、郭嵩阳，除了李寻欢都已死了——吕凤先第二次“死”了之后，不知要多久才会活过来。
当上官金虹也死在李寻欢刀下，“小李飞刀”是不是只是一个寂寞的符号？没有了对手，它是不是也失去了意义？
然而李寻欢毕竟不是西门吹雪，他不握刀了，，却握住了一双温柔的手，而且能够笑一笑，也让别人笑一笑。
这就是最后一幕的“蛇足”，芳草木叶长亭中的“蛇足”。
二、往事
一双修长而稳定的手，在刻着那个永远也刻不完的雕像。聚精会神地望着它的那双眼睛奇异之极，仿佛是碧绿色的。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自刀锋下溜走。
这个让他魂牵梦萦了十年的女人，他最爱的女人，为什么会让他如此忧郁？
往事不堪回首，然而我看到了他一段段的回忆。那些断断续续的回忆，充满了美丽和忧伤，仿佛岁月划过的痕迹。
李寻欢把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一句话说来，就这么简单。
然而如果把这件事招致的漫骂的口水堆到一起，都足以把他淹死。
看了这本书的人，有多少在骂李寻换？人们骂他不单自作自受，还害了林诗音，害了龙啸云，害了阿飞……
阿飞也曾对李寻欢说：“林诗音的一生已断送在你手里，你还想来断送我的？”
我并不以为李寻欢做的是对的，他可以选择牺牲自己，但并不能左右林诗音的感情，蒙龙啸云于鼓中。
然而你们可以认为他错了，但不能怪他。他只是对自己做了他必定要负责的决定，别人的决定他又如何能够干涉？而且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虽然痛苦，但无悔。
林诗音见到孙小红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错了，她对孙小红说：“我要是也和你一样有勇气，和你一样坚强，今天就不会有这样的结局。”
“错的是谁呢？”龙啸云凄然笑道，林诗音喃喃道，最终也没有结果。
其实李寻欢也应该明白，这样只会让他们都更痛苦，只是很多事情是没有办法的。
我一直都在看一个爱情故事。那片雪地，那些梅花，那条浅紫色的人影，那张苍白的脸，那双温柔的手，那粒晶莹的泪珠，那缕乌黑的长发……
佳人的影子，模糊而又清晰，淡淡的，挥之不去，一颦一笑早已刻在心上。
许多年前，一个孩子摊开手掌，第一次把他的快乐跟别人分享。
后来李寻欢黯然出关，十年之久，思念之情丝毫未减。
十年之后，在那小楼之上，珠帘之后，紧握的手，苍白的脸，软软倒下的身字……
抛开所有的恩怨，他们的爱情的确很美丽，然而事实就不那么美丽了。
往事终究是往事，既已过去，又何必再提？纵然痛苦，也无法改变，只要记得它的美丽。
三、阿飞
阿飞就是阿飞，没有姓，也没有名。
他母亲留给他的只有仇恨，让他千万不要欠别人的情。
我又想起白飞飞，那个奇特的女子。“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留你不死，任你双飞。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到死不见。”凄然离去，只余下这三十二字。
她心中这恨，终究是未断吗？或许她已经疲倦了，只剩死守着的骄傲。
阿飞若不是遇到了李寻欢，会不会成为第二个傅红雪？仇恨给人的，永远只有痛苦。
阿飞也许只是个倔强的孩子，他遇到了林仙儿，爱上了林仙儿。
我曾不能理解，阿飞怎么会爱上林仙儿这样的女人，对她言听计从，甚至为了她跟李寻欢断义。然而，如果不带成见地去看，一切都很自然了。
阿飞还是个单纯的少年，冷俊的背后藏满热情，而林仙儿确实对他很好——如果我是阿飞，而不是一个读者，也会这样认为的。
看李寻欢的往事，虽然让人心痛，却嫌太忧寡了。阿飞和林仙儿在一起的时候，才有了几分鲜活的气息——纵然背后有太多的阴谋。
当我认真地心平气和地把一切再看一遍，终于明白，林仙儿爱阿飞，那是真的，而非虚假，亦不突兀。
这感觉就是从她跟阿飞在他们的家里住了两年开始的。她天天陪着阿飞，给他做饭、洗衣服、叠被子……无论她是要利用阿飞做什么，这代价都太大了些，何况她根本就没怎么利用他。那她为何要如此呢？
也许她是觉得控制阿飞是一种享受，然而她自己也不知道其中就有了爱的成分。
而阿飞一直爱着她，即使被她骗了一次，两次，三次……他原来也是个痴情汉子，多情总比无情好。
“忽然想通了”，当林仙儿终于醒悟了的时候，阿飞却忽然想通了，或许是因为已被骗得太多。然而古龙为什么要让他们如此呢，难道是为了一点讽刺与淡然？
以前看到阿飞走出来，总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如今却不。如今我只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大家都该有个美好的结局，林仙儿既已悔悟，何不让她跟阿飞一起回家呢？他们毕竟是曾经相爱的人，即使其中掺杂了太多其它的东西。我这样认为，也许因为我这次是认真地去看的，也许因为我已经变了。
然而结局却注定了，阿飞不是王动，林仙儿也无法成为红娘子。
阿飞是个不管受了多少次打击都能站起来的人，他有着野兽般的本能，他的冷漠背后是火一般的热情，他的人跟他的剑一样简单、迅速、不留余地。
他就是如此，一开始是如此，到最后也还是如此，只不过终于学会了笑。
四、武器
百晓生作的是“兵器谱”，而非“名人榜”，自然是有道理的，可见武器之于武功是何等重要。
然而谈及“兵器谱”也只说“‘兵器谱’上的人”而不说“‘兵器谱’上的兵器”，可见最重要的毕竟是“人”。
李寻欢的飞刀精准、有力而不见踪影，他的人也有气质、捉摸不透而有非凡的洞察力。
阿飞和荆无命的剑，却都简单、迅速、狠准，他们的人也都敏锐而锋利。
上官金虹用的是圆滑的双环，他做是也严谨、周到。
看来一个人的性格跟他的武器总是有点关系的，因为武器毕竟是他自己选的。
而且纵是利器，也要看在什么人手上——若是别人拿了李寻欢的飞刀，恐怕连刻雕像都刻不了了。
天机老人谈武学颠峰时，曾说“手中无环，心中有环”之后，还有“手中无环，心中无环”，“环即是我，我即是环”，“无环无我，环我两忘”。
到了“无环无我，环我两忘”的境界，也就不必出手了，正如佛理中的“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也许正如孙小红所说，打就是不打，不打就是打，又何必打。
说到武器，就不能不提林仙儿。古龙给她总结的五种武器，实是叫人叹为观止。
这五种武器，第一种是笑，第二种是听话，第三种是恭维，第四种是关怀，第五种就是最原始的武器了。
明知林仙儿善于勾引男人，然而看到这样的总结，也不禁感叹。
然而纵然她把这些武器都运用得十分纯熟，使出全身解数，软硬皆施，也无法打动李寻欢丝毫。所以她恨李寻欢，又或者说是对他有一种特殊的感情——也许是将之作为对手了吧。
其实不管什么样的武器，都有失效的时候，你若想不败，就只有不争。
五、对手
什么样的人才能成为对手？
对手难寻，正如知己难求。两个人若真正称得上对手，也可以算是知己了。
李寻欢的对手当然是上官金虹，也惟有上官金虹。
他们永远最镇定。有趣的是，惟有他们，始终不为林仙儿所动。
当酒杯“当”的一声摔在地上，所有的目光汇集一处，我的心也不禁为之震动。
上官金虹喝下了二十年来的第一杯酒。除了李寻欢，还有谁能让他敬一杯酒？
酒干了，酒杯摔碎了，对手终究是对手，而不是朋友。
“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有遗憾的味道吗？对手之难寻更胜朋友，那其实是一种敬意，一种感慨，一种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之情。
高手之间，本都是对手。
李寻欢与郭嵩阳一战，放弃了三次出手机会。到最后李寻欢刀已折，势已削，郭嵩阳却认输了。
心存相让之意，是否就代表你不尊重自己的对手？
然而他们却很痛快，而非沉重，郭嵩阳仰天大笑而去。
胜负已分，何必非要判个生死？不管什么事，太认真了，就只有沉重。郭嵩阳是个非凡之人，吕凤先也是。我觉得他们很像，吕凤先的出现仿佛就是为了填补郭嵩阳死亡的空白（有斧凿的痕迹），只是他更傲。
郭嵩阳愿为李寻欢受荆无命剑下之辱，吕凤先愿为李寻欢受阿飞剑下之辱。作为一流高手，肯如此故意输给别人，可谓不平常了。
他们眼里并非只有武功和对手，他们寂寞，渴望友情。
阿飞和荆无命就并非是如此了。他们冷漠、尖锐，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他们那种剑法。
一样的剑，一样的剑路，一样的人。只不过阿飞眼里的火焰是炽热的，而荆无命眼中的火焰是冰冷的。
那个影子般的人，仿佛死灰，永远是为了上官金虹而活。火燃尽，灰只有散。
最有趣的是，林仙儿也把她要勾引的男人看作是对手，那是一种很奇妙的心理。她去征服，当看到失败的时候也会有一种恐惧。那时她的心里不再扭曲，只剩恐惧。
六、朋友
朋友，这两个字听起来多么温暖。
李寻欢和阿飞，他们是朋友。
阿飞一次次义无返顾地去救李寻欢。而李寻欢也一直关心他，牵挂着他。
这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在李寻欢眼中，阿飞的确是个奇特的少年。他不肯占别人半点便宜，甚至不肯喝别人一口酒；他思维敏锐之极，却不懂斑点人情世故……他就是个倔强的孩子，在李寻欢看来可爱之极——因为他自己已经老了。
阿飞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是李寻欢和林仙儿。他不能容忍李寻欢侮辱林仙儿，也不能容忍林仙儿说李寻欢的坏话。所以他很痛苦。
阿飞曾为了林仙儿对李寻欢说：”到现在为止，你还是我的朋友。但以后却不是了！“但后来他又林仙儿说：”我要你明白，李寻欢是我的朋友，我不许任何人侮辱我的朋友……任何人！“在阿飞心目中，爱情跟友情都是不容侵犯的。
李寻欢为了让阿飞脱离林仙儿，请吕凤先去杀她，被阿飞知道后，愤而与之断义。
李寻欢毕竟是不敢自己去杀林仙儿，他怕阿飞会恨他一辈子。但他有没有想过，林仙儿如果就这样死了，阿飞也许会难过一辈子？
李寻欢终也明白：“我可以要他不去杀别人，却无法要他不去爱别人。”
李寻欢跟阿飞，本来就是两种人，甚至有点格格不入。然而他们毕竟成了朋友，最终也还是朋友。
再说李寻欢和龙啸云。
李寻欢永远记得，那次在回家的大道上，龙啸云救了他，他们成了最好的朋友。
是不是龙啸云的出现给他带来了不幸？如果没有龙啸云，李寻欢可能早已死了，也就没有后面的故事了。
当龙啸云为林诗音而憔悴，李寻欢让林诗音自己离开他，然后萧然离去。
龙啸云本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十年后却已扭曲。他跟那些”大侠“们混得太久，而且他始终为他的妻子和房子都是别人给的而耿耿于怀。
龙啸云三番五次欲害李寻欢，可是他后来却对李寻欢说：”若说这世上还有一个我可以信任的人，那人就是你，若说这世上我还有一个朋友，那人也是你！“
他这样对待自己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人，难道会高兴吗？他难道不渴望友情的芬芳？只是他的心已扭曲，难以回转了。
李寻欢也始终不记恨龙啸云，他甚至不忍让龙啸云受到丝毫的伤害。
有点愚忠的味道。然而他已经把梦中的人让给了龙啸云，若再记恨他，只怕心中要打个死结。
对朋友，说李寻欢是宽厚，不如说他是执着。
七、希望
《蝙蝠传奇》的结尾曾有这样几句话：“家园已在望。光明也已在望。希望永在人间！”
希望，是那种让人活着的东西，没有了希望，一个人必定已死。
李寻欢出关十年，还能回来，就是因为他心中始终存着希望。他虽然失去了最爱的人，但他的人还在，他的心还在。十年之后，他的眼睛依然是年轻的。
始终记得在那寂寞的夜市，凄凉的夜笛伴着悲歌：“何必多情？何必痴情？花若多情，也早凋零。人若多情，憔悴憔悴……人在天涯，何妨憔悴，酒入金樽，何妨沉醉，醉眼看人成双作对，也胜过无人处暗弹相思泪……”
李寻欢则漫声低吟：“花木纵无情，迟早也凋零，无情的人，也总有一日憔悴。人若无情，活着还有何滋味？纵然在无人处暗弹相思泪，也总比无泪可流好几倍。”
他大笑，凄凉已极，却又带着无可奈何的坦然，甚至有几分智慧的笑意。
何谓希望？那并非是一厢情愿地对自己的命运作好的猜测，而是心中永远存着美好的东西，而且相信美丽，懂得欣赏美丽。
往事，绝非只是他痛苦忧郁的源泉，而正是那样一种美丽的东西，即使它让人痛。
李寻欢在看到铃铃那同样温柔的手，同样晶莹的泪珠时，仿佛又回到了十年前。
铃铃和孙小红，这两个女子在那种美丽的东西里注入了新生的血液，仿佛让它一下子活过来，又仿佛只是在缓缓延续着那种希望。
当两个女人站到一起，林诗音显得那么清丽而高贵，独具气质又带着黯然的神情。她也许已不再属于这个世界。
而孙小红热情勇敢，她爱李寻欢，就不顾一切地去爱，也不顾一切地希望他幸福。
当两个女人一起关心着李寻欢，仿佛隔了一曾雾，苦涩，而又很美。
李寻欢跟着上官金虹走的时候，孙小红只是温柔而坚定地望着他。她永远相信他，相信希望。她要给他勇气，她要想办法救他，而不是顾着自己伤心来分他的心。
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女子，她最后跟李寻欢走到了一起。我也相信他们会幸福。
阿飞也为李寻欢高兴。他如愿以偿地出了名，又解掉了枷锁，从纷争中脱出，想要出海寻仙。他是想去找沈浪么，仇恨已在他心中化解了吗？
林诗音本已觉得什么都空了，想去送死救李寻欢。后来丈夫和儿子的觉醒和忏悔，让她感觉到她毕竟是拥有过一些东西的。她就这样离去，但她不再是空的，而且她还有她的儿子。
他们一定都能好好活下去，因为他们看到了美丽，看到了希望。
八、瞬间
《风云第一刀》，算是古龙的第一佳作也已矣。读之感受良多，至于杂乱，不能尽叙，惟有记得那个个瞬间。
……
冷风如刀，以大地为砧板，视众生为鱼肉。
万里飞雪，将苍穹作洪炉，溶万物为白银。
雪将住，风未定，一辆马车自北而来，滚动的车轮碾碎了地上的冰雪，却碾不碎天地的寂寞。
李寻欢打了一个哈欠，将两条长腿在柔软的貂皮上尽量伸直，车箱里虽然很温暖很舒服，但这段旅途实在太长，太寂寞，他不但已觉得疲倦，而且觉得很厌恶，他平生厌恶的就是寂寞，但他却偏偏时常与寂寞为伍。
人生本就充满了矛盾，任何人都无可奈何。
李寻欢叹了口气，自角落中摸出了个酒瓶，他大口的喝着酒时，也大声地咳嗽起来，不停的咳嗽使得他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就仿佛地狱中的火焰，正在焚烧着他的肉体与灵魂。
酒瓶空了，他就拿起把小刀，开始雕刻一个人像，刀锋薄而锋锐，他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这是个女人的人像，在他纯熟的手法下，这人像的轮廓和线条看来是那么柔和而优美，看来就象是活的。
他不但给了她动人的线条，也给了她生命和灵魂，只因他的生命和灵魂已悄悄地自刀锋下溜走。
他已不再年轻。
他眼角布满了皱纹，每一条皱纹都蓄满了他生命中的忧患和不幸，只有他的眼睛却是年轻的。
这是双奇异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绿色的，仿佛春风吹动的柳枝，温柔而灵活，又仿佛夏日阳光下的海水，充满了令人愉快的活力。
也许就因为这双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
忽然间，一只手伸出来，紧紧拉着珠帘。
这只手是如此温柔，如此美丽，却因握得太紧，白玉般的手背上就现出了一条条淡青色的筋络，珠帘断了，珠子落在地上，仿佛一串琴音。
李寻欢望着这只手，缓缓站起来，缓缓道：“告辞了。”
林诗音的手握得更紧，颤声道：你既已走了，为什么又要回来？我们本来生活得很平静，你……你为什么又要来搅乱我们？
李寻欢的嘴紧闭着，但嘴角的肌肉却在不停的抽搐。
林诗音忽然自帘中嗄声道：“你害了我的孩子还不够？还要去害她？”
她的脸是那么苍白，那么美丽。
她眼波中充满了激动，又充满了痛苦。
她从来也没有在任何人面前如此失常过。
这一切，难道中只不过是为了林仙儿？
李寻欢没有回头。
他不敢回头，不敢看她。
他知道他此时若是看了她一眼，恐怕就会发生一些令彼此都要痛苦终生的事，这令他连想都不敢去想。
他很快地走下楼，却缓缓道：“其实你根本用不着求我的，因为我根一就没有看上过她！”
林诗音望着他的背影，身子忽然软软的倒在地上。……
就在这一瞬间，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血雨般的枫叶却还未落下，郭嵩阳木产立在血雨中，他的剑仍平举当胸。
李寻欢的刀也还在手中，刀锋却已被铁剑折断！
他静静地望着郭嵩阳，郭嵩阳也静静地望着他。
两个人面上都全无丝毫表情。
但两个人心里都知道，李寻欢这一刀已无法出手。
小李飞刀，急如闪电，就因为刀锋破风，其势方急，此刻刀锋既已折，速度便要大受影响。
小李飞刀纵然出手，也是无法伤人的了！
常胜不败的小李飞刀，此刻竟是有败无胜！
李寻欢的手缓缓垂下！
最后的一点枫叶碎片已落下，枫林中又恢复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郭嵩阳面上虽仍无表情，目中却带着种萧索之意，黯然道：“我败了！”
李寻欢道：“谁说你败了？”
郭嵩阳道：“我承认败了！”
他黯然一笑，道：“这句话我本来以为死也不肯说的，现在说出了，心里反觉痛快得很，痛快得很，痛快得很……”
他一连说了三遍，忽然仰天而笑。
凄凉的笑声中，他已转身大步走出了枫林。……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慢慢将右手伸了出来。
蓝蝎子呆住了，铃铃也呆住了。
李寻欢的手竟已能活动，竟未发出他的小李飞刀！
蓝蝎子望着这只手，哪里还能说得出话来。
铃铃却忍不住道：“你这只手怎么能动了？”
李寻欢苦笑道：“我本就在运气解穴，只可惜功夫不到家，一直无法冲破最后一关，谁知方才那一跌，却帮了我的忙。”
铃铃道：“那么你为何如此听话，她要你这只手，你就伸出来给她，你为何不给她一刀？”
李寻欢沉下了脸，也不理她了，缓缓道：“蓝姑娘，你要的实不过份，我也毫无怨言，请。”
蓝蝎子沉默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一声，道：“世上竟真有这样的人……”
她将这句话一连说了两遍，突然跺了跺脚，掉头就走。
但李寻欢不知何时已跃起，挡住了她的去路，道：“请等一等。”
蓝蝎子凄然一笑，道：“还等什么？从你伸出手的那一瞬间，你就已将你的债还清了，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也还懂得道义两字。”……
上官金虹沉默了很久，缓缓道：“那么，你说什么时候？”
李寻欢道：“我早已说过，无论什么时候。”
上官金虹道：“我到哪里找你。”
李寻欢道：“你用不着找我，只要你说，我就会去。”
上官金虹道：“我说了，你能听到。”
李寻欢笑了笑，道：“上官帮主说出来的话，天下皆闻，我想听不到都很难。”
上官金虹又沉默了很久，突然道：“你要喝酒，这里有酒。”
李寻欢又笑了，道：“这里的酒我配喝么？”
上官金虹凝注着他，一字字道：“你若不配，就没有第二个人配了。”
他忽然转身倒了两大杯酒，道：“我敬你一杯。”
李寻欢接过酒杯，一饮而尽，仰面长笑道：“好酒！好痛快的酒！”
上官金虹的酒也干了，凝注着空了的酒杯，缓缓道：“二十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喝酒。”
“砰”的一声，酒杯摔在地上，粉碎。
上官金虹已自棺中抱起了他儿子的尸体，大步走了出去。
李寻欢目送着他，忽又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上官金虹若不是上官金虹，又何尝不会是我的好朋友？”
他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漫声道：“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砰”的一声，这酒杯也被摔在地上。
粉碎！……
她脚步虽然并没有慢下来，但目光中却已又露出了恐惧之意——屋子里虽然亮如白昼，但门外却是一片黑暗。
虽然也有星光，但星光她并没有看在眼里。
她喜欢的是令人眩目的光采。
她喜欢赞美、阿谀、掌声，喜欢奢侈、浪费、享受，喜欢被人爱，也喜欢被人恨……
她本就是为了这些而活着的。
若没有这些，她就算还能活下去，也就如清在坟墓里。
黑暗已越来越近了。
林仙儿目中的恐惧已渐渐变为怨毒、仇恨。
这时她若有力量，她一定会将肚上所有活着的人都杀死。
但就在这时，阿飞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等一等。”
“等一等！”
谁都无法相信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能改变多少人的一生！……
其实《风云第一刀》的语言结构尚不成熟，特别是前几回。但其中的矛盾碰撞，一幕幕跌荡起伏，或感人，或豪放。
古龙以一种充满温情的笔调写了一个残酷的世界，写了其中扭曲的人性，被扭曲的人和扭曲的心态。李寻欢也是个在矛盾中扭曲的人，只不过扭曲的方式不同罢了。
这部小说的文字间都是忧郁的，仿佛蒙上了层灰，又象征着深深的无可奈何。然而古龙最终要写的是爱与希望，是扭曲的人性断裂出来的爱与希望。
那一幕幕，其实都因爱而始，因爱而终，只留下瞬间的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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