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胡正群
一、追本溯源,一脉相承
编印“台港新派武侠小说精品大展”系列丛书,是中国文坛的大事,也是盛事。
受命主编这套书,是荣幸,也是责任。带着喜悦,也带着惶恐,说明一下我的想法和做法。
“小说”,在过去被视作“雕虫小技”的“道”,而“武侠小说”就更是“小道中的小道”了。由于时代的改变,今天的武侠小说已有了它一定的地位。
香港、台湾、大陆乃至海外,有相当多的学者、专家们像“治学”、“治史”一样庄严地在研究它。他们中有人以西方的文艺理论、文艺心理、美学来剖析、批评它;有人则像金圣叹批“才子书”那样来解读它。
我是一个主编报纸副刊近三十年的新闻工作者,我的职责就是负责替读者“找好稿子、好作品”。我国有句俗话:“会看的,看门道;不会看的,看热闹。”看了三十年的稿,多多少少会看“门道”了,在这套系列丛书的“导读”里,我没有什么“高深”和“高明”的学问和卓见,只是如何找出“热闹”和“门道”来与读者共享。
这套“台港新派武侠小说精品大展”标榜的是“新”。
“新”,必然是由“旧”孕育、蜕化而来。武侠小说自然也不能例外。换“新”就不能弃“旧”。综合学者、专家的考据,为武侠小说清理出一支简略的“体系”:
它应当是起源于太史公的《游侠列传》,历经唐人傳奇、宋人评话、清人侠义与公案说部,降至民国,有海上漱石生、平江不肖生及赵焕亭等人辈出,并逐渐发扬光大,武侠小说于焉成型,并成为大众文学的主流。
到了三、四十年代,还珠楼主、白羽、郑证因、王度庐、朱贞木等北派诸大家与南方的顾明道、姚民哀、文公直等崛起武林,开家立派,奠定了武林霸业。
到了一九四九年,近三百万军民涌入台湾,数十万人涌进弹丸小岛的香港。这批万里投荒的游子,在客乡草建家园,生活虽日趋安定,但精神食量仍极贫乏,于是,一些藏在箱底、渡海而来的武侠小说与言情小说等,就被人当做奇货般的搜求出来,加以翻印出售。
一时台、港两地的书摊以及刚兴起的小说出租店都摆满这些翻印版本的武侠小说。这批寄旅天涯的游子,就全靠这些侠义恩仇、才子佳人的故事,来排遣那满怀乡思、无尽离愁。
随后有一段时用,台湾当局为了“安内”、为了防止“思乡毒素”影响“民心士气”,在戒严法令下,对凡属身在大陆的作家的作品,一律予以查禁;稍后,连香港版的新旧小说,也在“暴雨专案”之下遭到全面封杀。
台湾的武侠文坛,正因为有那些新、旧版本的“以身为道”,像浴火历劫重生的凤凰,像虫蛹蜕化成的彩蝶,像蚕蛹的破茧而出,孕育出延续的种子,为台湾武侠小说缔造出以后灿烂、鼎盛的新机和黄金岁月。
二、兴起。数台、港英雄霸主
到了一九五二年,台湾局面趋于稳定。政府当局实施地方自治,提高民权,开始重视新闻舆论;民营报纸也在此时相继问世。
民营报纸为了自身的生存与发展,首须充实内容,而竞争最具威力的利器就是副刊,于是,《大华晚报》第一家刊出了郎红浣的长篇武侠小说《古瑟哀弦》,开了风气之先。
新闻、出版较为开放的香港,也于一九五五年前后,升起两道冲霄剑气,那就是梁羽生和金庸两位先生的崛起武林。
当时,梁羽生的《龙虎斗京华》连载于香港《大公报》,行后,《新晚报》刊出金庸的《书剑恩仇录》。由于反应奇佳,其他报刊群起效尤,纷纷寻访“武林高手”。原本服务文化界的如张梦还、牟松庭、倪匡等人,立即弃文从“武”,先后纷骑策马,跃上武侠文坛。
此时台湾《大华晚报》上郎红浣的三代英雄故事,才不过写到第二代。
在此期间,同属民营的《自立晚报》和《民族晚报》,虽曾连载过太瘦生、龙井天等人的武侠小说,唯时有时辍,自难与郎先生论剑争雄。
一九五七年,台湾又崛起两位武侠名家。一位是伴霞楼主,他以《八荒英雄传》及《紫府迷踪》雄踞《联合报》副刊。另一位就是名满海内外的卧龙生。
卧龙生,本名牛鹤亭,河南人。河南为中华文化发祥之地;豫省流行的河南梆子,以其特有的民俗色彩,不但通俗,更蕴藏了丰富的民族幽默。卧龙生少小离家,未能接受完整的教育,但他能在梆子戏、大鼓书以及《彭公案》、《七侠五义》等侠义小说里汲取到精华,加上他得天独厚的才情,从军中退役后,蛰居台中时,为玉书出版社试写了第一部小说《惊虹一剑震江湖》。
哪知“牛”刀小试即“名动江湖”,于是《风尘侠隐》很快便在台中《民声日报》与读者见面。
挟《惊虹》、《侠隐》的声威北上,一九五八年他又以《飞燕惊龙》一书进据《大华晚报》副刊,与郎红浣先生“老少双侠”平分天下。
此时,诸葛青云、司马翎也应运并出,双双跃马挥戈,逐鹿争鼎。
诸葛青云出身将门,幼时随父戎马天涯,今日燕赵,明天苏杭,年未及冠,游屐已遍及大半个中国,加以博闻强记,对还珠楼生更是心仪私淑,是以他的小说走的完全是还珠的路子,其后虽思突破,却终未能跳出还珠掌心。
是时,他正以《一剑光寒十四州》在《征信新闻报》副刊图霸王业。
司马翎,又署吴楼居士,也是一位出身将门的少年侠士,此时正负笈政治大学,并以《关洛风云录》一书雄峙《民族晚报》,也有待机主盟武林的雄图。
这三位便是当时武侠小说界誉称的“三剑客”;加上已享盛名的伴霞楼主,合称“四霸天”。
这誉满台、港的四支健笔,在名编辑王潜石的擘划下,合办了台湾第一本大型武侠杂志《艺与文》。只可惜世事瞬变,不久,这本独一无二的武侠杂志,就因伴霞楼主一剑下香江而风流云散。
三、黄金岁月
台湾的《艺与文》停刊不久,一九五九年,香港却出现了两本武侠杂志。一本是《武侠小说周报》,另一本便是寿命最长、至今仍在发行的《武侠世界》。
《武侠世界》是以“广派”作家蹄风、金锋、江一明等为台柱,《武侠小说周报》则由张梦还挂帅。当时的梁羽生正在埋首创作他的《七剑下天山》,而金庸也正以《射雕英雄传》力拼张梦还的《沉剑飞龙记》,“战况”之激烈,被传播界称之为“龙雕之战”。
由于武侠小说广受欢迎,报纸发行量大增。报老板自然财源滚滚,大发利市。
金庸真不愧是天纵英才,他聪明绝顶,一看香港行情,自不甘为人作嫁,遂于一九六○年毅然创办《明报》。次年又创办了香港第三本武侠杂志──《武侠与历史》。
香港出版业中原本一枝独秀的伟青出版社也因“武林”、“三育”的继起,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在这三数年中,台湾虽没有出现过任何武侠杂志,但出版武侠小说的出版社,却先后成立了几十家,而小说出租店更蓬勃发展到三千余家。
台湾这种畸型的发展,完全由于市场大量的需要。
此期间,台湾的报纸,家家竞载武侠小说。几位当代名家如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每人每天至少有两篇小说在报刊连载;卧龙生全盛期有四五篇。他们不但收入丰厚,而且“社会地位”也身价百倍。
流风所至,引得各行各业的人士,个个摩拳擦掌,拍刀跃马,想闯进武侠天地碰碰运气。
这不仅是武林的战国时代,也正是武侠小说所仅见的一段黄金岁月,而台湾武侠文坛在这风云际会的盛时,的确也人才辈出。
原有的名家,除郎红浣先生因年高退出江湖、颐养天年,伴霞楼主远走香江、侠踪杳杳外,卧龙生的《玉钗盟》、《无名萧》、《降雪玄霜》、《素手劫》、《风雨燕归来》等,都在这时期完成。
司马翎也写出了《挂剑还情记》、《八表雄风》、《剑神传》等名著。诸葛青云的《紫电青霜》、《夺魂旗》、《折剑为盟》、《玉女黄衫》、《半剑一铃》等,也陆续问世。
其他如柳残阳的《玉面修罗》、东方玉的《北山惊龙》、武陵樵子的《十年孤剑沧海盟》、南湘野叟的《碧血丹心》、丁剑霞的《八方风雨会中州》、独抱楼主的《碧玉弓》、萧逸的《铁雁霜翎》、古如风的《古佛心灯》、慕容美的《英雄泪》、秦红的《无双剑》、孙玉鑫的《万里云罗一雁飞》、墨余生的《海天情侣》、上官鼎的《烽原豪侠传》、陆鱼的《少年行》、高庸的《天龙卷》等等,都是脍炙人口、名噪一时的作品。
这时,古龙已侠影初现。他早期的作品《孤星剑》、《剑毒梅香》、《游侠录》等也都在此一时期完成。
至一九六四、一九六五年间,台湾武侠文坛又亮起三道星光──易容,因替卧龙生续完《天香飙》,并完成第一部署名“易容”的处女作《血海行舟》,立时名扬武林,又继续写出《王者之剑》、《大侠魂》、《河岳点将录》。虽然就此封剑,但这几部佳作至今仍畅销不衰。
另一位是接写诸葛青云《血掌龙幡》一炮而红的独孤红。他因此而自立门户,先后写出《雍乾飞龙传》、《大明英烈传》、《满江红》、《丹心录》、《玉翎雕》等名篇,而跻身名家行列。
再一位也是以接写诸葛青云《江湖夜雨十年灯》而震撼武林的司马紫烟。他连笔名都和诸葛青云成了有趣的对偶。
司马紫烟著作甚丰,其中三部尤其出色。第一部就是代诸葛执笔的《江湖夜雨十年灯》;第二部是《圆月弯刀》,却又早成了古龙名下的作品(古龙定书名,并写了前十章,稿约太多,无暇继续,即请司马紫烟续完,最后仍由古龙修改定稿,著作权属于古龙);第三部是在《大华晚报》连载长达五年、一百五十万字的《紫玉钗》。此书在汉麟出版社出版时,分成了《上林春》、《长干行》、《玉钗寒》三大部,虽然书名典雅,并精心排印,却“叫好不叫座”,因为读者不承认它是武侠小说,只承认它是“历史小说”。
这一段繁华锦锈的黄金岁月,维持了五年之久。所谓“盛极必衰”。当时的台湾,有不少政治迷信、政治禁忌。一些无聊的官僚、政客,对武侠小说、电视剧、京剧,制订了不少无聊的框框,包括:不能骂“老不死”、不能谈“剪除贪官污吏”、不能提“朝代兴亡”、不能“引起思家、思乡”等。像京剧的《如王别姬》、《四郎探母》就是这样被禁演的。
这时,武侠小说里的侠客,既无贪官可除,当然毋庸“替天行道”,只好一个个去找“秘笈”、挖“宝藏”了。
所以,台湾武侠小说被人诟病为“武而不侠”,实在其来有自。
这些无聊的框框,当然也扼杀了武侠小说的生机。
四、古龙之前无“新派”
天下事没有一成不变的。近年来,因武侠小说已受到一定的肯定,遂有了“新派”之说。
许多论者咸认为金庸、梁羽生二位是“新派武侠小说”的鼻祖。
这种说法笔者不能苟同。我敬佩金、梁二位的成就,但那只是“变”而不能算“新”。这就像传一详。《诗》三百篇是诗,到了“太康体”、“元嘉体”还是诗,再到了“徐庚体”、“齐梁诗”、“玉台体”、“元和体”、“长庆体”、“西昆体”,它还是诗。对这些,学者、论者仅能将千年以来的诗区分为“古诗”、“近体诗”或“今体诗”,而不敢称它是“新诗”。只是到了“五四”,胡适之、徐志摩出,他们的诗才算是“新”诗。
同理,武侠小说只有到了古龙才算是“新”,才堪称之为“新派”。也正因为古龙的“脱胎换骨”、“重临江湖”,才又为武侠小说缔造出另一高峰。
古龙,仿佛他天生就是个浪子。有家,却享受不到家的温馨;喜好西洋文学,环境又使他无法在“淡江英专”深造下去。自动休学后,就仗着一支代剑的笔,闯荡江湖,四海为家。
一九六○年前后,他曾和如日中天的“三剑客”订交,过从甚密。但卧龙的枭雄、诸葛的霸气、司马的深沉,使他感受到“三大”的压力,也使他悟出要想和“三大”并驾齐驱、一较身手,就必须求变、求新的道理。
于是,他伴着一位具“田园美质”的小家碧玉,远避尘嚣,在一处青山碧水的小镇,过着半隐的生活。
浪子和田园,是无法谐和的色调。不到三年,他就痛苦地离开了小镇,也挥别了那位相伴三年的“她”,带着无边的迷惘与落寞,重又投入浩瀚江湖。
三年的山林生涯,对他的创作确有相当大的启迪。《绝代双骄》和《楚留香傳奇》中的《血海飘香》都是在重入江湖后完成的。
这两部作品问世后,古龙的名气越来越大,钞票越来越多,交游也越来越广。
相识满天下,古龙身边没有断过朋友,但知己又有几人?
秦楼舞榭,千金买笑,依红偎翠,名剑风流。古龙身边从未断过女人,然而,他究竟真爱过谁?谁又真爱过他?酒醒人散后,依然是一片寂寞,无边萧瑟。
这些悲、欢、离、合,点缀了他的浪子生涯,也走进了他的小说。
于是,他写出了《风云第一刀》。上半部一九六八年连载于香港《武侠世界》,下部易名《铁胆大侠魂)连载于一九六九年创刊的香港第四本武侠杂志──《武侠春秋》,一九六○年出单行本时将上下部两部合并,改名为《多情到客无情剑》。(此名虽有诗意,但将第一主角“小李飞刀”换成“剑客”却不够妥当,故上海学林出版社将其恢复原名。)
此时,香港梁羽生的巅峰之作《萍踪侠影录》、《白发魔女传》以及《云海玉弓缘》均已完成。金庸的《天龙八部》和《笑傲江湖》果真是笑傲江湖,睥视武林,俨然有主盟武林天下的雄姿。
而张梦还却于此时退出武林去做专业骑师,牟松庭也因故退隐,蹄风移居加拿大,那“天下第一快笔”的倪匡忽然兴趣大变,改写起现代动作和科幻小说。
香港武侠文坛的“青黄不接”,只有靠台湾作家的供稿,古龙当然成了第一人选。
就在这一年,他携带一位“东洋美女”搬进了台北市牯岭街的“三福公寓”,过着神仙美眷般的生活。这段日子,是古龙一生最快乐、创作力最旺盛的时期。
为了静静品尝、享受美好的生活,古龙屏绝了那些交游,但有三个人是仅有的例外:一个是“新派”武侠名家高庸,一个是曾多次为各武侠名家捉刀、号称“天下第一枪手”的于东楼,还有一个便是正以科幻小说享誉香港的倪匡。
在“三福”这段幸福的日子里,他每天都和高庸、于东楼同进同出,一起谈故事、写稿,夜晚则一起去喝酒。他那几部名著如《风云第一刀》,《萧十一郎》,《流星•蝴蝶•剑》,《欢乐英雄》,《天涯•明月•刀》,《大人物》,《惊魂六记》第一部的《血鹦鹉》,《江湖人》第一部的《三少爷的剑》,《楚留香傳奇》续集的《鬼恋傳奇》、《蝙蝠傳奇》、《桃花傳奇》、《七种武器》的前五部《长生剑》、《碧玉刀》、《孔雀翎》、《多情环》、《霸王枪》,还有金庸亲自向他约稿的《陆小风傳奇》等等,几乎都是在这里完稿的。
“三福公寓”似乎是块“福”地,古龙就在这里不知不觉中已登上“新派”掌门人的宝座。高庸也因写《纸刀》和《祸水双侣》等佳作,而逐渐受到电视界的重视,终于成了台湾最负盛名的编剧人之一;而于东楼也在此时创办了汉麟出版社,社址就在“三福公寓”楼下。
一九七二年,古龙离开了那位日本美女,又开始了他的浪子生涯。
香港的武侠小说业,此时受到电视台纷纷抢拍武侠剧的影响,市场一蹶不振。金庸写完《鹿鼎记》之后,将《明报》副刊的地盘让给了古龙,宣告封笔。香江的武林天下,靠梁羽生一人就独木难支了。
台湾武侠小说业也因日本漫画(动画片)和武侠片的涌进,生意一落千丈,无复当年盛况。
尽管古龙魅力十足,但他的作品越来越少,自然无法满足广大读者的需求。
几位成名的作家,为了生存,也为了迎合读者的口味,纷纷改变风格,竞相仿效古龙,希望写出更新、更好的作品。
在此风尚下,司马翎的《玉钩斜》、《飞羽天关》,慕容美的《烛影摇红》、《天煞星》,柳残阳的《枭中雄》、《拂晓刺杀》、《明月不再》等也风光一时。
“新派”统一了武林,古龙当然成了实至名归的“武林至尊”。
正所谓“誉,谤亦随之”,此时有人批评古龙武功招式写得太少,不像武侠小说。陈晓林先生在他的《奇与正》一文中就说过:“武侠小说发展到古龙时,已经没有办法用武功或招式来讨好、吸引读者,因为读者所要看的武侠小说内涵,恐怕不再是一招一式的问题。”
也有人说古龙缺乏“旧的学养”,少了诗情画意的味道。
也有人批评他行文和排列的方式。
但我却认为,这些地方正是他的“变”和“新”的所在。在此试举《风云第一刀》第四十五章《千钧一发》中的一段:
他也希望郭嵩阳还没有遇到荆无命和上官金虹。
他只希望自己现在赶去还不太迟。
现在的确还不太迟。
秋日仍未落到山后,泉水在阳光里闪烁如金。
金黄色的泉水中,忽然飘来一片枫叶。接着是两片,三片,七片,八片……无数片。
枫叶红如血,泉水也被染红了。
秋尚未残,枫叶怎会凋落?
这种写法,已冶情景于化境。你能说他没有“诗意”吗?
这样的排列,又有什么不好?
而除了古龙,谁有如此匠心妙笔?谁又作过如此的尝试?
五、武侠风云似乎落幕了
一九七三年,台湾武侠出版业似乎沉入谷底;原本三千多家武侠小说出租店,剩下的不到一半,且多半改以出租漫画和娃娃书为主。
武侠出版业的“龙头”真善美出版社改印“仙道丛书”,春秋出版社正计划移民美国,“海光”、“新台”早已先后转行,“大美”、”四维”、“明祥”和“新生”,都因老板去世而停业,仅剩下“光大”、“南琪”等支撑残局。
香港的《武侠小说周报》、《武侠与历史》早已停刊,《武侠世界》和《武侠春秋》也全赖台湾作家的作品才得以支撑。
至于专出武侠书的那几家出版社,早已转了方向,唯有《武侠世界》所属的环球图书公司和《武侠春秋》所属的鹤鸣出版公司还偶尔将杂志上刊用的名著,集印出一些单行本,其他如“毅力”等出版社,只能靠翻印台湾的作品苟延残喘。
在此期间,古龙的名著如《风云第一刀》、《流星•蝴蝶•剑》、《萧十一郎》、《楚留香傳奇》和《陆小凤》等,都被香港邵氏影业公司以大手笔的气魂一一拍成电影,台、港两地的电视台也把他的小说抢拍成连续剧。一时街头巷尾所看到的都是他的电影海报,听到的都是影、视中的主题曲,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古龙旋风。”
汉麟出版社和桂冠出版社送乘机把古龙的小说改变版式精版精印,大受欢迎,为市场掀起再一次高潮。为了配合这种版本,租书店不得不改制书架。过去不屑销售武侠小说的各大书局,甚至连铁路、公路车站的小卖部和机场的书廊都争相销售。这实在是武侠小说式微中的异数。
风气一开,也带动了武侠小说版本的革新。
“汉麟”一战成功,创下辉煌成果。武侠名家继古龙之后,卧龙生、柳残阳、独孤红、慕容美、司马紫烟、秦红等尽归“汉鳞”旗下,大有一统武林之势。
只是这些名家大多已过中年,创作力日衰,武侠文坛隐呈欲振乏力的倾向,就在此际,幸有新星温瑞安之崛起。
温瑞安正值英年,笔疾如风。一九七八年至一九八○年,连续推出了《神州奇侠》、《四大名捕》、《白衣方振眉》系列作品。
一九八一年他因“政治”问题被迫离台,去香港另闯天下。一九八二年后,他除了续写《神州奇侠》、《四大名捕》、《白衣方振眉》等系列作品外,又创出“神相李布衣”和“七大寇”系列,开始创出“后武侠时代”这个名词。
姑不论“后武侠时代”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武侠,也不知他能否像金庸、古龙一样创造一个更新的武侠时代,但他勇于求变、求新的精神,还是值得称许和鼓励的。
这时,香港除了温瑞安之外,以接写古龙《惊魂六记》脱颖而出的黄鹰(本名王明)也日渐走红,他仿效古龙手法,写出了《天蚕变》、《名剑》、《大侠沈胜衣》等故事;青年作家龙乘风(本名陈剑光)也摹仿古龙笔法,写出以龙城璧为主角的《快刀浪子》系列小说,均深受年轻读者的喜爱。
台湾再度绽放的“武侠美景”,转眼就又凋谢,古龙和梅宝珠女士结婚,但婚姻生活并没有给他带来创作灵感,这个浪子的酒反而越喝越多,体能也越来越差,稿子也越写越少。
而汉麟出版社也把发行的权利和义务转给了以发行见长的万盛出版公司。于东楼放下“铁算盘”。也没有拿起笔,却一袭征衫、云游四海去了。
一九八七年,古龙再做新郎,与第二位太太于秀玲女士结婚,不久便英年遽逝,结束了短短四十八年、却多采多姿而又残破、寂寞的一生。
慕容美、司马翎、孙玉鑫、司马紫烟也相继谢世。台湾武侠的黄金岁月、风云时代,似乎已开始落幕了。
六、江河万古,仁侠千秋
在蒙蒙阴霾中,香港武侠电影再度兴起,卧龙生受邀重新修订《仙鹤神针》,是名《新仙鹤神针》;“逃禅”的于东楼也在友好的鼓舞下,重新拿起那支沉重的笔,一九八八至一九九三年,他先后完成了《铁剑流星》、《魔手飞环》(《碧血黄金》系列作)、《短刀行》和《侠者》。
他的作品故事明快,用笔简洁,写英雄不神化,写红颜各具风情,较赤裸裸的古龙更含蕴有致。
在一片凋零中,于东楼重返江湖,而开始创作他自己的武侠小说,他能不能人力回天、挽此武林浩劫?谁也不敢保证。但“继往开来”的事总是需要人来做,有人做才有希望,武侠小说也一样。
同时,我坚信:世上只要有人类,就会有纷争和恩怨;只要有人类,就会有恻隐和同情。
恻隐就是“仁”,同情就是“侠”。
江河万古不灭,仁侠也必与人类永存天地;而彰显、歌颂仁、侠精神的武侠小说,也当然会日新又新,万古长存,永远不致成为“走进历史”的历史名词。
胡正群
一九九三年、癸酉秋于台北笑留春佳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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