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蔡詩萍
此為林保淳《夜深忽夢少年事》序,九歌出版社,2022年
答應為學長林保淳的新書,寫點「做學弟」的感想後,收到書稿,方才嚇一跳!
歐買尬,竟然是一本四年級生的回憶錄呢! 學長不過才花甲之年沒多久,要寫回憶錄,那不是也等於逼使我,要去正視「我自己」那一輩的人生嗎?
我叫他「保淳學長」。
先是在新竹中學,應該是合唱團裡吧!他高我一級,讀了這書,才知他留了一級,否則,我未必在高中就有機會認識他。
因為,我高一,他高三的話,他理當忙著考聯考,不會有太多時間跟我一起,在合唱團裡,混啊,玩啊的。
我再次叫他「保淳學長」,是在台大了,但這回,是我晚了一級,因為,我先考上別的大學,待了半學期,心情始終走不出沒考好的鬱悶,於是修學回家,自己關起門讀書,重考,才擠進了台大。
所以他是高中多留一年,我是大學晚進一年,學長學弟,際遇不同,都在人生的舞台上,進階過程中,停頓了一年,想想也有趣吧!合該我要替學長的新書,寫點什麼,否則,枉為我們高中,大學,都是學長學弟關係。
看這本書,毫無疑問,讀者會了解,我跟保淳學長,是同一個世代的孩子,也是同一個時代的產物。
他在書裡,提到在他故鄉新竹市,生活路徑的範圍,我有人生際遇上的熟悉感,也有自己成長脈絡的熟悉感。
保淳學長不是眷村小孩,卻因緣際會,在地緣上靠近眷村,而有了與眷村小孩的種種摩擦與情誼。
我是眷村小孩,我是在與村子外的閩南、客家小孩,在衝突與摩擦中,建立我自己的世界觀、族群觀的。
讀了保淳學長的書,我才更容易從「他」的角度,看待自己當年的模樣,也從「他」的視角,重新回顧了我的小學、國中時期的族群樣態。
我是去竹中唸書的,而保淳學長則道道地地新竹小孩。
我常說,新竹中學是我人生非常關鍵的時期。
我後來迄今,某種性格上的反骨,對自己立身處世,某種「與世界蠻不融洽」的堅持,其實都是在竹中階段,啟蒙,發芽的。
讀了保淳學長的回憶錄,我才真正理解,「新竹高中」在「辛志平校長時期」,所累積下來的,讓一個青春期男孩,自由摸索,奮力前進的文化,原來是那麼樣的關鍵而重要! 讀保淳學長的,更為細膩的回憶,我的確又重新回到了往昔,穿著制服,戴著大盤帽,背著沉沉書包,滿臉青春卻不無苦悶的歲月。
我們都是那樣長大的,我跟保淳學長,就是。
讀其書,可以想見其人,讀保淳學長的新書,我幾乎可以想見他,為何可以克服身體的缺陷,一路無礙於他追求人生的目標。
連這本回憶錄,都是那麼有條有理的,敘述著,論證著,他所面對的一切:初戀情結,青春焦躁,知識啟蒙,情感花園,學院路徑,對台灣對世界的理解分析,無一不見證了保淳學長與我非常不一樣的人生態度。
我邊讀邊想,我若有他一半的認真,一半的執著,也許,我也有很不一樣的現在吧! 我很早便知悉保淳學長對武俠世界的探索。
這段追憶,我讀的津津有味。
「俠」的世界,是一種隱喻,是對人類文明進入秩序,進入無可奈何之規矩的,一種反抗的嚮往。 我們這一輩的孩子,在威權體制,在雙親保守的教養下,武俠小說是我們被拘束的靈魂,最好的逸脫。
我小一時,唸的是眷村小孩為主體的小學,中午的營養午餐,一定有一顆饅頭,或一碗白飯,如果是輪到吃饅頭的話,我通常都暗暗收起來,因為學校門口外的租書店老闆,會「收購」我們的饅頭,讓我們交換兩本漫畫書,或封了書皮的武俠小說,甚至可以交換一支冰棒!直到,我被「蔡母三遷」的,被轉學到本省小孩居多的另一所小學!
讀保淳學長的回憶錄,我一方面對比了我自己的武俠小說啟蒙記憶,另方面則不禁暗暗激賞,學長竟然能化年少之回憶,成為堂堂學術殿堂上的一篇篇論文,乃至於專業的著作! 台灣的歷史,就是移民史。
台灣的歷史,也是一群群不同世代,層層累積,向上挑戰質疑,也不免要被下一代挑戰質疑的論述轉移,個人的小歷史,難以逃脫大時代的影響,然而,大時代的記述,又何嘗不需要小小個人的記憶補充呢!
我很喜歡保淳學長這本「言之有物」、「紮實蒼勁」的個人回憶小傳,它見證了一位很具個性的新竹人的成長史,也必然是台灣世代傳承中,四年級生的一頁歷史見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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