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青

三、喜欢拍电影与办报的区晴

有人说:如果你与谁有仇,便劝他拍电影、办报纸。由此可见,拍电影和办报纸确实风险很大,弄得不好,会蚀得焦头烂额。虽然也有人,拍电影或者办报纸很发达,可是例子不多。成功的门外,到处白骨累累,失败的英雄没有人去哀悼。

我有一个朋友,最喜欢拍电影或者办报纸,只要他手头上有几万元,便会弄部电影,或者搞张报纸。当然,那已是几十年前的事。那时候,拍电影可以小本经营,还可以先卖埠。至于办报纸,交给人家承印,只要租层楼做编辑部,几万元便可以开档了。他拍电影,赚过钱;办报纸,也风光过一阵。可惜都是昙花一现,到头来,那几万元烟消云散。几万元,虽然不是大数目,别人也许不在乎。但这些钱,却是他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一张插图的稿费才几元,几万元,算一算,该要画几多幅插图。

老兵永不言死,一次又一次失败了,他对拍电影和办报纸仍然兴趣勃勃。只要攒够几万元,他又卷土重来。对于拍电影和办报纸,他该算是天字第一号发烧友!

他是谁?漫画家区晴是也。报纸上常见他的大作,笔名是区亦奇、丁冈、白尼,还有其他……。

写漫画,他是无师自通。既没有读过美术学校,也没有跟随过名师学习,只是在求学时,喜欢写写画画,向报纸投稿而巳。还没有读完高中,便进了《星岛日报》,做绘画版头或版样美术的工作。日军占领香港,他无法继续学业,被星岛派到广州《公正报》做编辑。那时候,德军在西欧节节败退,他翻译外国电讯,绘画大战形势图,很受读者注意。日本军部也拿他的地图作参考,那时候他才十六七岁。战后,他回到香港,打洋行工。那时有只畅销香烟叫做“鸭都拿七号”,广告便是他设计的。后来,他自己搞广告公司,虽然是小规模,凭着他的敏捷头脑和精湛画技,别创一格。他最早拍摄卡通,当时电视荧光屏上不少卡通广告,和太空馆的天象变化,都是他的杰作。最使人印象深刻的,当然是香港旅游协会那个“以礼待人”的漫画人物。

说起来,他该算得是出版界的老前辈了。卅年前,他便办了一本《星期画报》,由现在驰誉的美食作家唯灵主编。以后,他又和嘉禾公司经理梁风合办《四海周报》。环球出版社老板罗斌从上海来到香港,不熟悉本地出版情况,发行商麦泉指点他去请教区晴。三毫子小说这条桥,便是区晴替他度出来的。区晴和罗斌合作办过《星报》,后来又合办《大华报》,都是经营了一年多便夭折,两人分道扬镳。罗斌吸收了办报经验,独办《新报》,屹立至今。区晴办《大晚报》,捱了一年多,又是寿终正寝。恒生指数起到一千七百点时,股迷都疯狂了。区晴脑筋动得快,创办《股市新闻报》,三几天内,销纸便达数万。后来股市崩溃,股市新闻没有人看,这张报纸也就关门大吉了。

即使做报馆老板,或者自兼总编辑,他仍不放弃漫画工作。他一边处理行政,或者一边编稿,却仍绘写漫画。他坐在社长办公室内,哼着英文歌,手不停挥,一幅幅精美的漫画便在他笔下会写出来。有一段时期,他也参加电影的幕后工作。李翰祥拍《江山美人》,要找个画家绘画服装图样,交由服装部去缝制。李翰祥发现区晴的画写得好,便请人从中介绍,他们连续合作了几部古装片。后来,李翰祥的《骗术奇谭》,字幕上的漫画人物,也是区晴绘画的。李翰祥出身于正统美术专科学校,想不到他所欣赏的画家,却是连美术学校大门也没有进过的人。

港台电影公司多过米铺,郤有过半电影公司的银幕商标,都是由区晴设计的。许冠文名成利就的《鬼马双星》,字幕和海报也是由他绘画。

和电影界接触以后,他区晴很快便摸通了电影制作技术。他不但投资拍摄电影,还会做导演,曾经和韩国电影界合作过。可惜那都是小本经营,只能赚小钱,有时也会损手。他最引为自傲的,就是曾经创下三个钟头拍一部电影的记录,说起来也很有趣。台湾急智歌王张帝来香港登台演唱,他去看了一场,觉得这类题材很有生意经,便和歌剧团的主事人洽商,租来三架摄影机,就在如今已拆卸的新舞台剧院里,三个钟头之内拍成了一部舞台纪录片《张帝找阿珠》。上映时竟然创出奇迹,三天爆满,但第四天因为没有人看而卸画了。区晴这次脑筋动得快,赚了将近二十万。多年前的二十万,可以买得到几层洋楼了。

在我的朋友中,区晴该算得是聪明绝顶。他未曾去过上海,只是在香港和几个上海朋友来往,却能说得一口流利的上海话。有一晚,他在我家中打麻雀,电视机正在播映日本歌星红白大赛,司仪说的日本话,他却能逐句翻译得出来。他还会唱英文歌,多年前,摇摆乐刚流行时,他自己录了一张唱片,竟然销路不错。我真服了他的多才多艺。大多数艺术家都不肯苦干,区晴却是例外。他除了主持自己的广告公司之外,还替十多家报纸杂志画插图,每天工作十小时以上,连星期日也没有休息,因为报纸每天都要出版。作家往往是在最后一分钟才交稿,编辑在电话中把画意告诉他,跟着便派人来取插图,绘画非快手不可。

他唯一的娱乐,便是晚上来我家里搓八圈麻雀。他的牌章很好,可惜牌运欠佳,我常分润他的稿费。

四、怀念几位侠坛晚辈

温瑞安刚来香港时,与女友方娥真来探望我,口口声声称我为前辈。郤是那么凑巧,区晴此时看中了温瑞安的一篇武侠小说,打算绘画成漫画,刊登在《成报》上。他知道我认识温瑞安,便托我和温瑞安谈版权费。温瑞安很给我面子,他说区先生是前辈,区先生给多少,他便收多少,还把一半送给我,作为介绍费。十多年没有见温瑞安了,听说他如今在大陆,大多数的时间生活在珠海。近来国内将他作品多次搬上荧幕,除了那部《逆水寒》,其他几部改编自《四大名捕》。诸葛慕云告诉我,他看过这几个电视剧,认为改编得太差,口水多过茶,不像武侠剧而像偶像剧。

诸葛慕云对于武侠小说很有研究,他认为温瑞安是继古龙之后,最成功的新派武侠小说作家。笔下人物侠气凛然,让人荡气回肠的友情是温氏特色。可惜,温瑞安九十年代定居香港以后,开始动笔的《少年四大名捕》、《说英雄,谁是英雄》越写越长,越写越离谱,特别是他不断反覆地将在台湾坐过冤狱所受的那一股冤屈气放入作品中,使到读者慢慢地觉得厌烦。

诸葛慕云又说:温瑞安的《四大名捕》固然是武侠小说史上里程碑似的人物,其实真正将《名捕》在香港发扬广大的,是一个叫西门丁的作家。温瑞安当初只写了《四大名捕会京师》的两个故事,就开笔写《神洲奇侠传》去了。而此时西门丁开始为《武侠世界》撰写《双鹰神捕系列》,一写就写了三十多个故事。在香港,如果没有读者的拥护,一个作家是不可能写同一个系列这么多故事的。西门丁笔下的《双神鹰》,有个与众不同的特色,并非传统上武侠主角都是风流倜傥之辈,而是两位上了年纪的名捕头,给人更有稳重的感觉。

诸葛慕云对于西门丁的作品很熟识,他说,因为古龙的文字别具一种风格,许多新进作家争相仿效。西门丁一开始就不愿意跟风,用古龙类似的笔法去讨好大众,而是用其个人的稳重风格,奠定其在武坛地位。故此,西门丁在武坛也有得有失,得的是:得到真正武侠爱好者的好评,因为他的作品耐看,有深度;失的是:论名气,西门丁尚不如同为《武侠世界》杂志效力的黄鹰和龙乘风。

黄鹰和龙乘风的新派风格作品,都曾经搬上银幕和荧幕,而西门丁就缺少了这份运气。其实,西门丁的作品若是能够拍成武侠影视,也是颇可一观的。

黄鹰曾经和我一起在环球公司同事过,他也会画漫画,曾经为环球出版社的报刊杂志和小说,画过不少插图和封面。黄鹰对电影非常有兴趣,特别是僵尸类型的电影,为此黄鹰赚了不少钱。惟是黄鹰并不适合做老板,自组公司后,财务运转不灵,拍了电影却付不起龙虎武师的费用,纠葛之下,竟让龙虎武师打成重伤,含恨而终。

一直视黄鹰为师兄的龙乘风,原本出身富豪之家,其父亲是有名的餐饮业巨子。然而,龙乘风从小爱好文学,特别对武侠小说情有独钟。他很崇拜古龙,用古龙式的笔法创造了《雪刀浪子──龙成壁》这个人物,在香港被改编成广播剧,也被台湾制片商看中,拍成了电视剧集。龙乘风不但写武侠,也写科幻,更自组出版公司,写了一些言情小说。他虽然是热情澎湃,也多才多艺,可是幸运之神没有照顾他,事业渐渐走下低谷。后来,因为生意上发生了一些问题,竟然乘风而去,不知所踪。

古龙过世后,台湾风云出版社将龙乘风的作品归入《古龙系列》。古龙的后期作品较为混乱,有些是请人代笔的,如众所周知的,黄鹰就为古龙代笔了《惊魂六记》。而风云出版社出版的古龙遗著系列中,有一套三本的《黑雁》,其实是龙乘风的时装动作小说。

龙乘风的武侠小说初登台湾时,因为他的名字太过陌生,出版商便用了诸葛青云的名字。一来是不须付版税给龙乘风,二来当时武侠小说在台湾巳经是“开到荼薇花事了”,诸葛青云毕竟曾经红过,还有一些剩余价值,只须付给诸葛些少借名费便可以。诸葛晚年潦倒,一时狗急跳墙,收了借名费,我相信那是可能的事。据我知道,古龙就收过不少借名费,不只是武侠小说,连电影都可以借名,只要给钱,不理剧本是谁写的,都可以宣传为“古龙原着”。

五、汉麟出版社风流云散

说到诸葛青云这位老朋友,我心中不免感慨。当年他红极一时,名震天下,到了晚年,却穷苦潦倒,郁郁而终。上海小友诸葛慕云对诸葛青云颇为推崇,如果诸葛青云尚在人世,定可视为知己。年前,诸葛慕云和我香江相聚,期间谈武论侠,使我仿佛回到了武侠小说全盛期的时候。临别,我赠诸葛慕云一把全世界唯一,而慕云绝对喜欢的礼物,是诸葛青云亲笔题字的摺扇,上有诸葛青云自况诗一首和赠我的一首诗。此扇陪我数十年了,现转赠诸葛慕云,相信诸葛青云泉下有知,也必为老友此举抚掌而笑吧!

八十年代,诸葛青云和一干朋友的作品,都让一家叫“汉麟”的新进出版社买下了版权。老板就是于宏志.当年他与王俊才(朋友都叫他王胖子)合作创办汉麟出版社,真的有声有色。职员有二三十人,不少是大学生,最有趣的,都是漂亮的小姐,入到他们的出版社,恍如进了桃花江的美人窝。老于管编辑部,他平易近人,提拔不少新秀,教他们如何写作。黄胖子管发行和财务,两人很合拍。也许是人结人缘,我和这两位老兄特别投缘,每次去到台北,都和他们在一起。由于黄胖子管财务,吃喝玩乐都由他结账。

王胖子去世后,汉麟出版社便一蹶不振,因为老于不擅理财。出版社倒闭后,老于一无所有。由于他得意之时不骄傲,平日人缘好,其他出版社老板知道他能写稿,都愿伸出援手。老于亦能屈能伸,由出版社老板沦为写稿佬,毫无愧色,我很佩服他。他为台湾报刊写了《魔手飞环》等与众不同的“古龙式”武侠小说。为什么说是“与众不同的古龙式”呢?因为他的作品风格,也是承袭了古龙式的新派风格,但又不刻意模仿古龙,比古龙更多了一份温馨。而且,每部小说结尾都很完整,没有时下武侠作家们的“长篇得没有结尾”的毛病。

老于写武侠小说用的笔名是于东楼,我介绍他的作品给香港星辉出版社印行,他的作品从此在海外销售。九十年代初,他的武侠小说被上海《新民晚报》刊登,这是该报第一次刊登台湾作家的作品,之后才陆续刊登了温瑞安和卧龙生的作品。于志宏巳于多年前去世,在此纪念这位对武侠出版业有改革贡献的前辈。

为武侠出版业有贡献的当然不止老于,台湾春秋出版社的吕老板,真善美出版社的宋老板,还有我的老朋友乡野出版社的李老板,和我自己服务多年的环球出版社的罗老板,他们都为中国武侠小说出版事业做出过巨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