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徐雯
“我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是一个有写作天赋的人吗?
上官鼎:我不觉得我是什么文学家,但我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人。
人物周刊:这两者很不一样吗?
上官鼎:有一些文学是很深的,我的小说没有去谈论人性深而幽微的部分。我讲的东西故事性比较强,但故事性里面,也有打动人的地方。我写的是那样的文学。
人物周刊:很多人都说写武侠小说是造梦。你十几岁写武侠小说和现在再写,营造出来的梦境有变化吗?
上官鼎:当然有。以前写的比较狭窄,现在写的比较宽广,因为自己的历练多了,了解的人性多了。这是最大的差别,其他本质上的东西还在。举个例子,台湾历久不衰的一个连续剧就是《包公传》,其实那些故事都是虚构的,包公作为青天大老爷,专门解决人间不平之事,把作恶的人抓起来。现在想起来,那些故事都非常幼稚,架构非常单薄,但是历久不衰,这是有人性因素在里面的。武侠小说也有一点这味道,作家在武侠世界里创造了一个江湖,里面发生的一些事情,确实是在现实世界不存在的,但它一直对中国人有吸引力。李安拍《卧虎藏龙》那样的电影,让西方人开始对中国人的武侠小说有一些了解,当然那是用爱情包装好的,但也把侠义一点点放了进去。要让西方人看金庸武侠小说改编的电影,是不容易的。
人物周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觉得是李安至少把武侠的一些精髓传递给了西方观众?可是像更早之前的,比如说像李小龙的一些动作片,包括后来成龙的动作片,更多传递的可能是一种形,而不是意。
上官鼎:意也有一些,但比较浅。金庸的稍微深一点,《卧虎藏龙》稍微深一点。李安非常聪明,他也不再往里面挖,再挖就很难、不好看了,不好看的话就白搞了。
“金庸写得太好了”
人物周刊:相比于《雁城谍影》,2014年的《王道剑》还是属于一部武侠类的小说。
上官鼎:《王道剑》是武侠小说。一些读了很多武侠小说的读者说,《王道剑》是那么多年来比较能跳出金庸范围的书。金庸写得太好了,而且又写了那么多,几乎所有武侠小说都在他的阴影笼罩之下。
人物周刊:你感觉金庸笼罩了整个武侠世界吗?
上官鼎:是,甚至有的时候,这对武侠小说来讲某种程度上是有害的。
人物周刊:你跟金庸聊过这方面的话题吗?
上官鼎:我没有和他聊得那么深入。我们两个只是认得,见过几次面,聊得很开心。我十三四岁初中的时候就开始看金庸的武侠小说,那时候他刚开始写《书剑恩仇录》《碧血剑》。老师不让我们看,我就偷偷看。我17岁写武侠小说是受他的影响。
人物周刊:现在大家谈起武侠小说,想起的可能都是金庸、古龙、梁羽生这些名字。对于后来者而言,他们可以说是难以超越的几座大山。
上官鼎:没有,其实古龙跟梁羽生的作品都还是笼罩在金庸的武侠世界之下,只是古龙的文笔有自己的特色。金庸小说故事的多样性和人物刻画的丰富性都不容易超越。你如果见过他本人的话,其实他口才很不好,说话没有那么多的文采,很朴实,但是他的文笔好得不得了,人物非常鲜活。当他写了几千万字以后,甚至韦小宝这种很难判断是不是武侠人物的角色都写出来了,要去超越,不大可能了。可是读者为什么觉得《王道剑》和金庸的武侠小说不一样?第一,以历史为主轴,而非时空背景,这是金庸武侠小说从来没有过的;第二,我在小说里放入了我对王道的看法。这些东西就变成不是纯粹的、娱乐性的好看,我希望它在好看以外,还有一些我要给的信息在里面。这些原因使读者觉得比较跳脱,但还不是完全跳脱。我也没有刻意要去跳脱,我写明教就跳脱不了金庸的阴影。
人物周刊:是不是感觉金庸造了一个系统?你写着写着就发现,自己还在他的五指山里。
上官鼎:是这种感觉。比如写一个非常活泼的女孩,写着写着就变成黄蓉了;写一个非常木讷的男孩,写着写着就变成郭靖了;你要写一个很皮的很滑头的人,就不知不觉变成韦小宝了。几乎没有什么人是金庸没有写过的。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最贴近于金庸小说中的哪个角色?
上官鼎:如果武功够高的话,我就变成乔峰。我很喜欢乔峰,有很多原因。他很有气势;而除了英雄气质方面以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是汉人养大的契丹人,他生下来,他的身世就注定了,有点像希腊剧里的悲剧英雄。主人公虽然非常努力,但最后的路还是要走完。文学里打动人的东西,不完全是完满的结局,很多人生的无奈会给读者更深的感受。
“抵抗的话就会出事情”
人物周刊:那么多年行政工作,对你有改变吗?
上官鼎:基本会有的,但尽量不要被它改变。我常问自己一个问题:什么事情我以前不做、现在会做,什么事情我以前做、现在不做了?为什么?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就会发现那些影响在哪里,哪些事情要维持住、不被环境改变。做官和做教授,环境太不一样了。
人物周刊:会有哪些不一样的地方?
上官鼎:很多都不一样。比如工作性质、工作内容、碰到的人,都不一样。大学里碰到的是学生和教授,这不代表学生和教授不难缠,他们很难缠的,但和碰到的政客还是很不一样的。如何把他们的力量发挥出来、化负为正,这些都很不一样。用自己的创意去做一点有成就性的改变,就会很有感觉;如果做了半天都是例常性的东西,就没感觉。我常鼓励他们发挥自己的创意,没有一件事情没有改革的空间,没有一件事情不可以做得比以前更好。
人物周刊:刚开始从教授转行政,容易适应吗?
上官鼎:还好,我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很多时候都是照自己的想法做,不受太多影响。
人物周刊:你一直在反思,也在用自己的方式去抵抗做行政工作给自己带来的改变吗?
上官鼎:不要用“抵抗”两个字,抵抗的话就会出事情。大的东西还是固定的,但是你要有自己的一些创意,加进去让事情变得更好。人老了就不要做这些事情了,因为智慧减退了。
人物周刊:你觉得自己更偏向文人的性格还是政治家的性格?
上官鼎:不冲突。做自己就好。你看丘吉尔不是很好的例子吗?他是政治家,但他写出来的东西,文学家也写不出来,最高明也莫过于此。他也是做首相,做完以后下来,作品得到了诺贝尔文学奖。这当然跟他的政治有关,他写的东西是和政治、历史有关的。他也是一个够水准的水彩画家。所以这些身份都不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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