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司马翎
「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宋人词)。
二十余年在我来说不是年纪,而是笔耕生涯。至于第二句却是写实——虽然命尚存身犹在,但回溯以往瞻望未来,却非常非常惊怵,还加上不少浩然慨叹!
事实上已经辍笔五六年之久。于今重为冯妇重理旧业、放眼武侠小说文坛(个人翻滚升沉于命运业海之经过不必细表),居然多是旧识少有新秀,曷胜浩叹!
回想此种现象只恐与「地位」及「收入」有血肉相连关系。否则那些旧识同行们,于一纸风行之后,大可效步英美作家研思考察三两年才动一动笔。甚至已可以优游养老,不复受案牍劳形之苦。而同时由于精神物质的鼓励,新秀必然辈出殆无疑问。
为稻粱谋而折腰(伏案爬格子是也)的写作生涯,诚然很清苦。但也不是没有乐趣。至少可以驰骋想象,时吐块垒。及不必酬酢迎送,强无味为有趣极力挤出很有风度而又亲切的笑容。
忽然又想到武侠小说内涵及价值等问题。窃以为任何形式的作品,若能历久不衰,必有「存在」价值。从历史观点看,不论是否文学主流或聊博一粲俚俗说部,论价值自应不分轩轾(鲍参鱼翅与腐乳豆浆可作例证)。若进一步论及本体问题,只怕无论那一种——经世不朽千古如新鸿文诗篇也好;如闪电般蓦然照亮大地然而瞬间即归于无有的旁门左道文章也好,岂能真有「永恒」?事实上亿万年与一刹那本体上有何不同?
目前众口交誉的西方作品,以含摄模糊道德意识为最高境界。但在东方人看来,说穿了不值一文钱。「天涯一日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这种无上情操东方文明古已有之,伯牙碎琴就是典型的例子。豫让漆身吞炭以报国士之遇,根本毫不含糊。
又例如部分现代诗(青菜萝卜鱼翅燕窝俱不可废,只说「部分」而已),便将名词属性作谬误形容使用。于是山岳可以跨开脚步踏得人间的哭与笑变成氧气。而任何歌声可以啃着云霞而填饱沙发椅。
难道这种矫揉意态以至文字图形比其它形式更有价值?不,一切只不过「存在」而已。而且与其读那种新诗你不如读禅宗的偈。例如:「空手把锄头,步行骑水牛。人从桥上过,桥流水不流。」既然说是空手,如何又拿住锄头?既然步行,又何以骑着水牛?末句更是有大道理,只差在我们悟或不悟而已。
又如果宇宙的确以「光速」不停扩展,因而「时间」得而流注其中。但你可曾窥测,宇宙未曾扩展之处是否宇宙的一部分?你又可曾深入的想,宇宙之扩展是否终会停止?如果停止那便如何?如果不停止便又如何?
但换一个角度看,许多问题根本不成为问题。只不过你身在此一时空境界中,所以变成云深不知处而已。试问任何言语文字可能不含时间空间意义而成立?恐怕连符号逻辑的符号也办不到!
经历了一些岁月一些悲欢,想表达的不过是命运旅途的无可奈何以及些许悲凉而又缠绵的境界而已。至于区区在下,倒是有首小诗可作写照:
「弱水三千远,一瓢事已非。
楼高惯独酌,鸟倦惜分飞。
自爱幽人梦,多情逐客迷。
历程心壮阔,春雨共斜晖。」
「迷雾」稿校后记于港寓弱水室
民国六十八年五月卅日端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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