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逆风

四、新世界之后的新世界

1、

1990年7月30日，37岁正当壮年的温瑞安，在为“少年四大名捕（斗将军）”系列第七辑《金梅瓶》第28集《敬请造反一次》（总第二部第七辑第28集）所写的后记《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里的梦》中，写下了这样几段话：

无数读者友人问起：什么是“超新派武侠”？大概非要十万字论文，引经据典、旁征博比、鞭辟细析、反复思辨才能说得清，这当然不是本篇小文所堪负荷的；但仅就风格基调而言，简单来说，就是“自我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新结合。既然是“新的结合”，那么，也就是一种“新自我（个人）主义”或“新浪漫传统（情怀）”了。

……

可是，这一代（第五代）的武侠小说，故事情节，不是我们至为重视的。刻划人性、经营气氛、强调情怀、注重象征、反映现实、力求创意，这才是当代武侠小说作者的重大课程。我们重视作者笔触下的种种感受和意象，不仅重视故事和人物的精采与否，更留意作者的感觉世界和全书的结构美学。这时候，它（武侠小说）跟文学创作的功能是一样的，但它（武侠题材）往往比（纯）文学更有趣好看。

……

武侠的确是对古典与传统的追回，但主调仍是浪漫的。在武侠小说极度情境里的人性、在终极场面的情义、在江湖风险中的侠道，超玄入幻、破空逾时的武侠人物与遇合，足以使好此道的读者执迷而悟。这时候，武侠不是打杀暴力，而是可以建立在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里的梦。侠──只要人类有人性存在，只要视“人道主义”为人精神上的主轴，那么，它可以化身为千百样人物，活在今天；也可以变作千万种形态，活在未来。这“新浪漫”是根据“旧传统”演变而来的，但期许依然，岂止五十年不变。

这几乎是1970年16岁的温瑞安写下第一篇《追杀》以来，温瑞安长达整整半个世纪（1970—2020）的武侠创作生涯中，关于其“武侠创作理念”所公开发表的数量庞大的文章中，最重要、最值得关注、但也最被忽视的一段话。

“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也是温瑞安除“超新派武侠”、“武侠大说”两大概念之外，为中国武侠提出的“三个重要概念”之一。

——由此可见，温瑞安“超新派武侠”创作的主旨，是旨在构筑一个“超玄入幻、破空逾时”的奇异的“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通过“‘自我主义’和‘浪漫主义’的新结合”，“刻划人性、经营气氛、强调情怀、注重象征、反映现实、力求创意”，描摹“极度情境里的人性、在终极场面的情义、在江湖风险中的侠道”，打造他的“‘新自我（个人）主义’或‘新浪漫传统（情怀）’”。

2、

“神州奇侠”既是温瑞安“宏大叙事”的开端，也是温瑞安构筑“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创作主旨的开端，是温瑞安第一次展露出武侠创作雄心，真正尝试整体性构建一个庞大、完整的江湖世界的巨著。

“神州奇侠”中，温瑞安以“历史的想象”和“神话（武侠）的想象”为依托，融合历史的“现实”与“神话（武侠）”的浪漫，架构了一个以“权力帮/长江道/正道武林——宋金两国”、“王朝权力/皇图霸业——李沉舟/朱侠武/岳飞/萧秋水”为主体的，“江湖——庙堂”、“江山——英雄”的双重叙事构架，搭建起“宏大叙事”的舞台。

世界架构上，温瑞安在传统“表象世界”之上，架构起以燕狂徒、李沉舟/“权力帮”、朱大天王/“长江道”、南宋朝堂等为主的“权力世界”，和以“天下英雄令”、“惊天一剑”、“天下有雪”等为主的“象征符号系统”，创建起“神州奇侠”的新世界，开启了他构筑“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的先声。

“神州奇侠”之后，以那一场著名的冤狱为时间节点，在狱中及狱后创作的《大侠传奇》、《杀人者唐斩》、《侠少》为标志，温瑞安开始了他全新的创作蜕变。

自《大侠传奇》、《杀人者唐斩》、《侠少》开始，温瑞安的武侠创作，纵还或多或少留有“旧（武侠）时代”、“旧（武侠）传统”的尾巴与身影，但已开始在全新的武侠世界架构上，着力创建真正属于“温瑞安自己的”江湖、武林、武侠世界。

这样的探索，以《杀人者唐斩》、“将军的剑法”、《骷髅画》、《逆水寒》、《刀丛里的诗》为第一个高峰。

至1980年代末的5月上旬，与香港自由人出版社合作以“周刊”形式、以“部——辑——集（册）”的独特“三重结构”，推出“少年四大名捕（斗将军）”系列，方彻底脱胎换骨，真正开始又一场全新的、断裂式的武侠文学的“书写革新”。

而这种“幻想世界和真实世界”的理念与架构，将推陈出新，逐渐显露锋芒，成为温瑞安对中国武侠最大、最重要的贡献之一。

五、里程碑式巨著

“神州奇侠”是温瑞安真正“承前启后、继往开来”的巨著。

这部温瑞安从传统走向现代的蜕变成长之书，上承平江不肖生、还珠楼主、梁金古龙以来的武侠传统，及其“白衣方振眉”、“四大名捕”、《今之侠者》等早期武侠创作的余绪，下启之后温瑞安“超新派武侠”创作的先声，以“历史继承者”兼“创新者”的姿态，总其大成，发轫于硎，震响“温派武侠”的第一道雷霆。

它既有少林、武当、丐帮、“四大世家”、“三大奇门”、“三大剑派”、“十六大门派”、“七大名剑”、“无极先丹”等众多武侠传统的模仿与沿袭，亦有“权力帮”、“朱大天王”、《忘情天书》、“天下英雄令”、“惊天一剑”、“神州结义”等众多新生的创造。

它从传统的架构走来，“传统”为皮相、“现代”为内在，“传统”为骨架、“现代”为血肉，传统的皮相、骨架下，跳动着现代的心脏、奔腾着年轻的热血。“传统”蜕变未尽，“现代”方兴未艾，传统与现代交相混杂，既不可避免地有旧时代的套路与痕迹，但亦包含很多天才的创意与闪光。这些天才的创意与闪光，为温瑞安、为“神州奇侠”、也为中国武侠，带来了全新的东西。

“神州奇侠”是温瑞安“射雕英雄传式”的里程碑作品，是温瑞安武侠创作生涯的第一个巅峰，很可能也是温瑞安武侠生涯最重要的一次创作。

1978年起，以“神州奇侠”的创作为标志，温瑞安开始了他真正意义上的武侠创作，真正开始走上“武侠创作之路”，并由此开启了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中国武侠史的“温瑞安时代”，影响中国武侠数十年，至今声名不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