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王乐然
来源:环球人物 2012年第23期
改编自温瑞安同名小说的电影《四大名捕》热潮才退,在网易上连载的温瑞安新作《少年无情正传》已在一个月内陡然汇聚起700多万的点击量。沉寂10多年后,温瑞安就像一名闭关修炼多年的高手,在这个夏天,重回江湖。
2012年8月17日,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北京王府井的一家酒店见到了温瑞安。1954年出生的温瑞安已近花甲之年,却是一副俊朗之貌:长着四方阔脸,皮肤红润,两道剑眉斜插入鬓。他一面利索地招呼记者落座,一面操着粤式普通话和记者打趣:“觉得我皮肤好?刚去了趟韩国!”
武侠通过网络平台获得新生
“金古梁温”,是武侠迷们心目中的武侠“四大家”,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金庸封笔,古龙、梁羽生去世,温瑞安成了独挑大梁的重量级人物,其著作《四大名捕》系列、《布衣神相》系列、《白衣方振眉》系列等风行全国各地,至今仍频频再版、翻拍。
相较梁羽生之稳重,金庸之大气,古龙之诡谲,温瑞安的武侠世界浪漫而随性。他喜欢把决斗战场搬到如诗如画的场景中,让生死与诗意同在;他善于出其不意地安排人物命运,让读者在未及反应间感受角色生死忠奸的变换。
近年来,堪与“金古梁温”相媲美的新作家再也没有出现,图书市场中,奇幻、穿越流行。“武侠是否已至穷途”一类的追问已成为温瑞安常要面对的问题,他的回答永远直截了当:“神州在,侠不灭!”这次又和记者聊起,他依然十分自信:“武侠不但精壮火旺,而且武的形式和侠的素材,正偷偷潜伏并融汇在侦探、言情、历史、宫闱,甚至盗墓等类型的创作里,最终成就了新面貌的武侠。武侠的高明就在于此。”
在温瑞安看来,网络为武侠带来新的机遇。“过去武侠小说多在报纸上连载,而现在这一方式几乎绝迹,这或许也是不少老读者认为武侠衰落的一个原因。实际上,网络空间里武侠小说的创作进行得如火如荼。”一些不满足于阅读的武侠迷,已经开始了从读者到作者的身份转变。“武侠小说可以通过网络平台获得新生。”
认清形势的温瑞安,作为武侠世界的“老一辈”,率先“凑热闹”,在网易上连载新作《少年无情正传》。“全民写作很好,大量的作品出来才会有竞争。网络也使很多麻烦的步骤被省掉,不用非要想方设法出书。只要在网上拥有高点击率,照样能红。但是,同时也有一个值得忧虑的问题,就是写的人多,看的人少了。”
我的书写的是现实人生
写了几十年的“侠”,在温瑞安心中,到底何谓“侠”?“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为之。是谓侠。”
“怎样判断‘义所当为者’呢?”记者问道。温瑞安说:“义,就是公义、礼义、情义、侠义、道义五大义。而为什么要强调‘义所当为’呢?因为杀人放火、率性而为谁都做得到,那不是侠。只有在大义当前,明知做了会出事,做了会丢命,但还是要做,这才是侠。”
现代社会早不见了传说中的江湖,但温瑞安坚称,侠士仍在。他出生于马来西亚。父亲温伟民是广东梅县人,在马来西亚一边从事中文教育,一边教授洪拳。还没上学,温瑞安就开始看《七剑十三侠》、《黄飞鸿正传》。7岁时,他在香港《世界儿童》上发表诗文。他的第一部“武侠小说”《龙虎风云录》是上小学时写的,以班上同学为原型。
上世纪70年代,温瑞安到台湾求学。小时候就爱结社交友的他,创办了以“发扬民族精神,复兴中华文化”为宗旨的神州诗社。虽竭力规避政治,但诗社还是出事了。1980年,台湾当局以叛乱罪将温瑞安抓捕,理由是他在诗社读毛的诗词和巴金、曹禺、沈从文等人的作品。他在诗作《山河录》中描绘中国版图,歌咏黄河、长江等祖国大好河山,也被台湾当局认为是“别有用心”。最终,温瑞安被关押了数月,并在释放后被强制离台。当时,香港收紧移民政策,他的赴港申请也得不到批准,只好四处流亡。
落魄中,温瑞安遍尝人世冷暖。曾经被他视为知己的朋友不愿提供栖身之所;也有大批一面之交甚至未曾谋面的义士奋力相救。种种辛酸,都被温瑞安写进了他那段时间创作的《说英雄,谁是英雄》、《逆水寒》等作品中。自身际遇也建构出他武侠世界的大格局:背叛情节奇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者更众;忠奸恶斗惨烈无比,舍生取义豪气冲天。
温瑞安慨叹:“我是在用自己的生命和经历写武侠。有读者说我的作品特别舍得人死,常常细致地描写了一个人物,让人对他产生了感情,两三页之后却死了。连金庸先生也这么评价,觉得我让一些人物过早地离开实属遗憾。的确,我前期的作品大多如此。但没有办法,那个时候,天地无情,我身边太多朋友,就是在当时台湾那种氛围下突然没有了,我自己也没有安全保障。我心中常常觉得,身边所拥有的一切,也许在突然间就会失去。当然,你看我后期的作品就不一样了,我看重的那些人,有哪一个我舍得让他死呢?”
除了那段特殊的岁月,现今生活里的侠士也不乏见。“我认识很多市井豪杰,他们真的肯帮人,真的肯做事。他们就是我心中的侠士。”温瑞安写侠,不是写武侠童话,而是写侠的市井通俗,因为他相信:“侠义就在民间。”
让人改编自己的作品就像嫁女儿
温瑞安以作品多著称。1992年,有人统计,温瑞安出版的著作已多达382部,而当时他不过38岁。如今,他已58岁,每天还有7个专栏在手,一个小时能写4000字。
“我口袋里永远装着笔和纸,随时想到随时写。”他拿出一张皱巴巴的卡片纸向记者展示,那上面写满了文字:“这么多年,我一直是这么创作的。”
在华人作家中,温瑞安是少有的真正靠写作挣到大钱的人。据说网易给他的稿费是一字两元。记者向他求证,温瑞安笑道:“我的稿费何止一字两元?我所有作品的版权费以及影视改编费,林林总总一计算,一字的价值至少30元。”温瑞安的武侠作品的确有这样的招财能力。仅其代表作《四大名捕》问世以来,图书出版、网游、影视改编、漫画、代言等各类收益,就不少于1200万港元(约合984万元人民币)。
不过,因为实在是被改编得太多,温瑞安也曾因不满制作方胡乱改编原著,连续7年拒绝出卖改编权。
最近被陈嘉上导演改编成电影的《四大名捕》上映后,反响不尽如人意。人们不满这部快意恩仇、荡气回肠的武侠小说被演绎得“奇幻有余而侠气不足”,“温迷”们更不愿接受,刚毅冷峻的侠客“无情”竟成了一位女子。但温瑞安本人对于这次改编倒是表现出极大的包容:“影像本就远不及文字,能传达出如此深远的意境。”他举出张爱玲的例子:“她说‘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子,上面爬满蚤子’,怎么拍?难道要请女主角穿个旗袍,然后让好多跳蚤在那上面跳吗?还有杜甫的诗‘万古云霄一羽毛’,这个意境很美,可又能怎么拍呢?”
温瑞安说让人改编自己的作品就像嫁女儿:“你可以劝她、叮嘱她,告诉她你认为这个家伙怎么样,但是千万不能过于专制。我就是抱着这种嫁女儿的心态交出原著让他们创作发挥的。但我不希望到最后我连自己的孩子都认不出来,那叫我情何以堪?”
“写作是让我赚了不少钱!但是比起拿稿费、版税更重要的是创作的过程。这是一种很特殊的挣钱方式,你不必为任何人服务,只需为自己的才情服务。”温瑞安直言,“文学创作好像作者的一场梦,要想让受众一起来享受这个梦境,你就有义务把它转化成别人能懂的表达,如果一味故作高深,尽抛出些晦涩难懂之词,那只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梦呓,毫无意义可言。”在温瑞安看来,“曲高自然和寡,而稍稍放低,使之能够‘和者众’,其实更见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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