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流离失所
一以贯之:
绝对不要惹我——愤怒的男人惹不得,美丽的女人更是惹不起。
“小指,我愿为你而生;但如果她有事,我愿为她而死。”方怒儿冲冠一怒为红颜,令他舍生忘死的两个女人在他心中的分量一样重,意义却截然不同。一个是爱人,一个是“朋友”,他都能做到不欺不瞒,不拖不欠,情义两全,是条汉子!
二种风情:
1、呕吐与流血(死与生)
“他在初遇杜爱花的时候,她在呕吐。他在初见小指的时候,她在流血。呕吐和流血,对方怒儿来说,就是杀人的感觉。他是个杀手,杀了人后,对方难免要流血,如果他自己不流血,就会有呕吐的感觉。……呕吐令他想起美得明目张胆的杜爱花,流血使他想起清丽得见血封喉的小指姑娘。”
2、烛与鱼(光明与自由)
“他对杜爱花是感恩,对盛小指才是感情。”
我敬重盛小指,为她要跟方怒儿在一起的那份坚决,没有一点犹豫和退缩。要成就一份真情,绝对需要双方倾情投入,任何一方少一分都不行。爱情有时候就是这样锱铢必较,更不用说是处在巨大的压力和困难之下。假如小指在明白方怒儿是己方的敌人,不仅重创了“生癣帮”激怒了自己的父亲还杀了自己的兄长之后略有一丝踌躇,那么等待他们的很可能将是一场我们司空见惯的悲剧。能够抛开世俗偏见全心全意地去爱一个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小指能义无返顾地做到这一点就绝对值得方怒儿为她生。
对方怒儿这样重然诺、轻生死的江湖汉子来说,“为人生”绝对要比“为人死”来得困难,更难的是他在肯定自己可以为小指生的同时亦然没有忘记爱花。这个女人对他的意义要比小指来得更复杂、更深刻。当年方怒儿还被关在牢里的时候,爱花不仅托人照拂于他还让他有机会练成威力无比的“非此不可”剑法,从某种程度上我觉得是爱花造就了今天的方怒儿。
沦落风尘的烟花女子别有一股豪侠之气,她们做起事来常常不问原因不问情由,只问高不高兴,应不应该,从不理值不值得的,就象江湖汉子之间的交情不问对与错,只看对不对盘。他们之间似乎天生就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方怒儿的出现是必然的。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而且他和爱花一样都不喜欢欠人。他不能忘记爱花对他的帮助,于是有了报恩一说。这个江湖里,最难消受的往往不是怨,而是恩,尤其是美人恩。爱花无心施恩,方怒儿有心报恩,等到方怒儿为救爱花断臂负伤之后,反过来报恩的又变成了爱花……这样一来,本来独来独往的方怒儿和无牵无挂的爱花只有绑在一起,越缠越紧。
不论爱花为方怒儿做了什么,做了多少,有一点是明确的——她心甘情愿,用盛虎秀的话来说就是,“为郎头断也心甜。”暗巷里的相逢,方怒儿用一只烛照亮了她惨淡的生命。“你呕吐的时候,真美。”这真是一句黑暗的话,总让我想起《大话西游》里紫霞看着逃跑的至尊宝说“跑都跑得那么帅”。
这种感觉与情人眼里出西施大不相同,可是听在爱花耳里却别有意义。最污秽最狼狈的一面都落在了方怒儿眼里,爱花羞愤之余或许也该会有丝放松吧,毕竟在方怒儿眼里她连吐都吐得那么美。
只可惜,“再漂亮再骄傲的婊子,仍不过是个婊子!”盛虎秀的话虽然刻毒却是一针见血,堕落风尘的烟花女子,就像花一样既然堕落便无法回头了,这是宿命。千百年来风尘女子的宿命似乎都是如此,所托非人也总好过无人可托。爱花与方怒儿之间有一种懂得,不同的是爱花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方怒儿却因为懂得所以坦诚。当爱花明白地看到方怒儿为小指动心动情的一刹那她除了感慨,只有悲哀,也许她早就看到了自己的下场,终究是逃不过这一劫啊!
她淡淡地对方怒儿说:“这件事,既然已知道一切后果,就去干你们最想干的事吧。请别顾虑我。我只是你的好朋友。”私下里她才对自己说,杜爱花,你这辈子是白活了、白美了、白做人了!即使有怨怼也只是对着自己,对着无奈的命运。爱花爱花,天若有情天亦老,只叹偌大江湖竟无惜花人……爱花认了命,但她绝不卖命!原因很简单,当初方怒儿一点也没瞒她,今天她也不能卖了他。也许对感情,女人要的就是明明白白。方怒儿大可不必回报她的爱,但如果他欺骗她那他就不值得爱花为他付出。
爱花死了。她把自己戳死在烛台上,死前经历了种种非人的折磨,想起来仍令人心寒。“别打了,再打,我可真要出卖朋友了。”爱花哀求,就在我以为她挺不住的时候,就在我以为古龙所说的“女人是很少讲义气的”这个论断又要再一次应验的时候,爱花又接着说:“可是,就凭你,还没资格让我出卖朋友。”说完她就用烛台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烛,对于她是有着特殊意义的。爱花的生与死都与烛密切相关。她第一次在暗巷里遇到方怒儿的时候,方怒儿就抛给了她一截蜡烛,爱花接在手里,“掌心一烫,一点蜡泪刚好淌了下来”。那点蜡泪似是一句谶语,暗示了爱花的结局。有些相遇是必然的,也是偶然的。爱花与方怒儿注定要相遇,而她的生命注定是属于黑暗的。这样的相遇虽然美好却无力改变什么,即使没有方怒儿也会有李怒儿、张怒儿,而杜爱花却只能是杜爱花。
我想不明白的是对爱花这样一个生活在黑暗中的生命来说,到底是从不给她任何希望好,还是让她以为有可能获得救赎却最终失去比较好?
也许宿命的无奈就在于你无论怎么做都无法逃避吧。 三十七年前,艾尔顿•约翰爵士把《风中之烛》献给了一代红颜玛丽莲•梦露——“And it seems to me you lived your life like a candle in the wind /Never knowing who to cling to when the rain set in ……”(“我总认为你的一生 /就像是风中之烛 /不知道有谁能够让你依靠 /好避风遮雨……” )风中之烛,注定不能长久地燃烧。 江湖子弟江湖老,爱花是太清楚这一点了。对于她为方怒儿所做的一切,她无怨无悔,即便是为他死。
所幸他也一样。这样的感情来得比爱情更深刻、更隐晦、更难以理解。在灵魂的最深处他们联结在一起,只是这样的相知相惜还是敌不过宿命的拆解。
且不说爱花生前在唐青红的手下受尽折磨,单是爱花“选择”死亡的方式以及那一句“他知不知道?一点微芒是照不亮整条暗巷的”足以让人如鲠在喉,哽咽难言。
生于斯,死于斯,得救于斯,杀身于斯,那一点烛光最后随着爱花的离去没入黑暗,对我来说《绝对不要惹我》这个故事就结束在爱花死的那一刻,我已经等不及接踵而来的大结局…… 但是爱花的死是需要一个交代的,所以有了方怒儿的复仇。我想知道的是,为爱花报仇之后的方怒儿再燃起那一只烛的时候是否能感受到爱花彻骨的悲伤?爱花终究没能等到黎明到来,救赎对她来说就象是从囚室里望去遥不可及的窗外,窗外就是楼外,楼外离她太远了。楼上楼,花中花,爱花就是被囚禁在楼中的花,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楼中。 退一步想,假使爱花得救,她又能去向何方?哪里才是她最后的归宿?爱花等不到奇迹,她的结局一早已注定。不得不感叹作者对男女之间那种微妙情感的把握和理解,他对爱情和友情之间、之外的开拓令人感动。粗粗看了几套温书,深深地感觉到作者笔下最独特最美好的感情既不是友情也不是爱情,而是这种夹杂在两者之间,比爱情更深刻更复杂,比友情更隐晦更曲折的感情,就象严笑花对龚侠怀的同行者之情,朱小腰对唐宝牛那种丰富、感人的“友情”都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三岔口:精彩险中求,这篇三万多字的小说正如作者序言里说的,探索的是武侠小说里(或“极度情境中”)的男女关系。我尤其欣赏“极度情境”这个说法,我总认为爱欲在极度情境中才能体现得淋漓尽致,《绝对不要惹我》中作者对方杜盛三人的关系处理深得我心。
首先,在故事架构上,写书人步步为营,在每一个三岔路口都选择了一条最不寻常的路,曲径通幽,一路引领我们走下去。他不仅擅长险中求活,更擅长险中求胜,硬是把一个一不小心就可能变成大俗套的故事讲得摇曳生姿,动人心魄。 一开始,方怒儿惊识杜爱花就是一个考验的关口。英雄救美,这是武侠小说里的经典套路之一。照常理推测,接下来就该是美人对英雄一见倾心,最后以身相许,而英雄则在半推半就间把故事延续下去。可是作者偏偏没有那么写,美人确实是对英雄动了心,可惜的是英雄对她只有感恩之情而无儿女私情,但即使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写书人也没把他们变成缠缠绵绵的恩义两难断。我一直认为,江湖儿女对待感情最可贵的态度就是敢爱敢恨,爱憎分明,至恨那种凄凄惨惨哀哀怨怨动不动寻死觅活的小儿女情怀,也许是不解风情的缘故罢。
接下来,同样的关口也出现在盛小指和方怒儿的相遇相恋的过程中。方怒儿再一次发扬了英雄救美的本色,不过这一次是在爱花的授意下。
回想起来,方怒儿为小指动心的那一刻写得精彩绝伦,绝对是本人看过的最经典的爱情宣言。一般来说,仇人相恋在大多数小说套路里很容易演变成悲剧收场,不同的只是过程的长短和精彩程度。可是在这里,作者并没有落入窠臼,而是给了他们一个逃出生天的机会。这也使得故事有了进一步发展下去的可能。 身为方怒儿的“朋友”和情人,爱花和小指之间虽然没有直接接触,却都知晓对方的存在。很庆幸,作者并没有让她们象所有爱上同一个男人的女人们一样喜欢争风吃醋——这样一分析才发现,就我读到的有限的几套温书来看,作者笔下似乎很少有女人之间为爱争斗的俗气场景,更多的是姐妹情深,象《说英雄谁是英雄》里雷纯为救温柔受辱那样的友情简直要令义字当头的大好男儿汗颜——当爱花知道方怒儿爱上小指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说,只让方怒儿不要顾虑自己,放手去做他想做的事。而当小指知道方怒儿一定要去救爱花的时候,尽管不舍可是她也没有说什么。也许因为三人都是行事干脆利落的人所以才没有演变成恶俗的三角关系罢。 三人之中毫无疑问我最喜爱花。说来奇怪,《绝对不要惹我》这本小说集里给我印象最深的都是女子,强悍如豹花(《杀了你好吗》),凄厉如爱花,英烈如晚笑(《雪在烧》、《战僧与何平》),无一不在作者的笔下活色生香,教我如何不爱她们?且我一直觉得,如果没有爱花,《绝对不要惹我》会是一个很老套的故事,即使作者将方怒儿的气势渲染到十二分依然不会有令人吃了一惊的艳,是爱花这样独特的女子成就了这个故事。那些极度情境(包括她与方怒儿的相识,最后因她的死方怒儿反出豹盟)的再现都离不开爱花的参与,不得不佩服作者的功力,在杜绝了种种惯常的套路和可能之后,他在这个简单的故事中竭尽所能地腾挪跌宕,将一个熟悉的故事陌生化,端的是好本领! 有评论家认为:“作为一种叙事艺术,短篇小说无论是在语言、结构还是意蕴的传达上,都需要高超的艺术智性才能驾驭。”作者也曾感叹过武侠短篇的难为,但正是这种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精神令人激节赞赏!说起来,武侠短篇最见功力。情节的布置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语言的运用也还是基础,最难的是留白与写意的控制以及如何在一个大框架下以为数不多的细节丰满生动故事,要做好着实不易。诚如评论家所说:“短篇小说必须直接对文本的精致性和完美性负责,它必须确保小说整体上的严密、隽永,以大量的情节缺失制造叙事的‘空白’状态,在虚实之间保持巨大的内在张力,使读者在精悍的叙事中体会到某种‘余音绕梁’的审美意蕴。”我以为不仅是《绝对不要惹我》做到了这一点,连同这本短篇小说集中的大部分作品都把这一点落到了实处,堪称武侠短篇的经典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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