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原载于今古传奇双月号2003年第12期《十大文武巨侠大传奇》
海外出身,心怀神州,飞脚惩治蛮横同学 9岁创办文学社,黑板大书:“爱我中华”
中国武侠小说发展到80年代中期,“武侠热”逐渐冷落,金庸封刀,梁羽生搁笔,古龙作古,武侠三大名家退出武林,虽然在台湾和香港有一些武侠小说家在支撑局面,但影响不大。轰轰烈烈的武侠世界似乎进入秋风萧瑟的季节。就在这时,港台出版界突然冒出了一个新人,即马来西亚华裔作家温瑞安。
温氏早年以诗名入文坛,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中期,台湾与香港先后出版了他的“四大名捕系列”、“神州奇侠系列”、“布衣神相系列”、“白衣方振眉系列”、“七大寇系列”,这些作品不仅获得广大读者好评,连文学界也很重视。香港著名小说家倪匡就说过:“现在的武侠小说只剩下温瑞安在独撑大局了。”
温瑞安1975年开始构思创作武侠小说“四大名捕”系列,先在报上连载,后来由台北长河出版社、香港明远出版社、台北万盛出版社先后出版。
20世纪80年代后期,温氏的武侠小说进入大陆,他的《四大名捕》、《神州奇侠》、《说英雄,谁是英雄》轰动大陆文坛,排名在金庸、古龙、梁羽生之后。
温瑞安生于1954年1月1日,其父温伟民系广东梅县人,祖父是民国官吏。温伟民年轻时下南洋,定居马来西亚,当过记者、教员,后来担任一所中学的校长。温伟民除教书外,也好武术,这对温瑞安走上创作武侠小说道路有很大的影响。其母周淑琴是一个端庄贤淑的女子,在品行上是温瑞安做人的榜样。
温瑞安曾用笔名温凉玉、舒侠舞等。幼年居住在马来西亚霹雳州美罗埠火车头,他从小接受了严格的家庭教育,但他的天性却是敢于反抗与爱好幻想.温氏五岁时就独自坐在院子里,用牛奶罐盛水,鹅毛作笔,蘸水作画.他把幻想中的事组成故事,画的是一些卡通式的英雄人物.可见,温瑞安从小就崇拜英雄,并具有文学创作天赋.
他9岁创办文社,并与同学合作投稿,他的第一首诗《月亮》刊登在香港《世界儿童》刊物上。他十三岁以温子平的笔名在《学生周报》上亮相,又创办《绿洲期刊》,成立了绿洲文社,15岁主编《华中月刊》,17岁创立拥有135名社员的“天狼星诗社”,成为新马文坛第一大文艺性质的社团。
在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这是少年温瑞安在学校扬名立万之作,他的老友,包括他自己,都喜欢提起这件事。当时,美罗埠有一位拿督(当时苏丹封赐的名誉地方官衔)的儿子,周姓,长的很高大,由于他父亲在当地有权有势,又很有钱,所以他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模样,他经常欺负同学,胡作非为,乃至擅用私刑,用尺子敲打同学的头和手,其出手之狠,让人发指。而他又非常地活跃,党羽很多,又不乏一些附和巴结之士,身边不断地有高年级的同学维护,连老师、校长也畏他三分,因而谁也奈何不了他。那时侯,小温瑞安在班上开始活跃起来,也有了一些小气候,班上的同学有不少投靠他的,班上的同学变成了不是姓“周”就是姓“温”。那位周同学也企图“食掉”小温瑞安的人手和地盘,他多次欺负小温瑞安,温都忍气吞声,不敢抵抗。有一次,他又公开敲破了温的一个好友丘的头。丘又穷又胖,没钱买新的校服,显得较脏,周罚他当众脱裤子,丘吓得哇哇大哭,不敢反抗。温忍无可忍,一时怒从心中起,抗议了几句,周就用尺指着他,强行要打温瑞安的手板。
温瑞安一声怒吼,左鹰爪,右虎爪,一下就跳上了桌子,踢起了飞脚。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把周姓同学吓傻了。温瑞安一边打一边语无伦次地说着:“我管你是谁,你以为你是谁。你要打就打?你以为我是谁?你敢动我?你知道我是谁?”对方吓住了,一面招架一面退,温瑞安一路把他追赶到校门口。然后周蹲到地上,吓得大哭。
这是温瑞安平生第一次实战。此前,谁也没有想到那时瘦小斯文的温瑞安,把一向穷凶极恶的小太保打垮了,而且出手还如此狠,如此大快人心。后来大家都知道了:温瑞安会武功,而且还会少林五形拳法,是得其父真传。成年后的温瑞安回忆到此事时,笑着说:“我当时豪气上冲,那么突然地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一切不平委屈尽情发作,正义唤醒豪情,加上同学们一起拍手鼓掌,一时气势如虹,非要教训教训这个小太保不可。”从此一拳定江山,小温瑞安名震学校。
温瑞安曾在《坦荡神州》这本书的序言中写道:“打开稿纸,几乎毫不犹豫地就要写下:中国,这两个我魂牵梦绕,荡气回肠的名字。我知道我不顾一切写下她的后果,也许引起别人的诧异、误解或怀疑、不满,但她却是我终生努力的方向。”
高二时,由于母校开不成班了,只好将温瑞安班级转到综合中学去。综合中学对中华文化是非常不重视的,温瑞安悲愤难抑,在离开母校的那段时间,联合一帮同学在黑板上辛苦设计了缤纷煊赫的“爱我中华”四个字。没想到字很快被校工擦去,温瑞安等人认为侮辱了“中华”二字,于是将字再写上。校工再擦掉,他们再写。如此这般的进行了数十天,校工终于被感动了,没有再擦去“爱我中华”四个含着海外赤子深情的四个大字!
高三毕业之后,同学们有的经商,出国深造的也多去往欧美各国。而温瑞安的目标却是到心仪已久的神州!
赴台深造,兄弟跳楼跟随;创立神州社,文武兼修;路见不平,与黄牛党混战1974年,21岁的温瑞安与他齐名的女友方娥真、好友黄昏星等赴台半工半读。其中有一个小兄弟年龄未到,父母又不准他远行。他竟然从3楼一跃而下,以示明志,要跟随温瑞安到台湾。结果,负笈台湾求学的队伍中多了一个“伤兵”。
到台湾后,温瑞安在台大中文系就读。
在第一次作文课的时候,只有一个半小时左右的时间,温瑞安居然写了9000字,而且还是第一个交稿,连教授也摇首说:“抄也没这么快!何况还写得那么好!”另一次是中国文学考试,主任杜其荣老师要求同学们在答题之余,尽量默写一小段庄子的文章。结果,温瑞安是全班最后一个交稿的。然而他是一口气把《逍遥游》和《养生主》全部默写出来了,而且,几乎没有错字,没有缺漏。连一向要求高的杜老师也感叹说:“你们本地生要奋斗自强了,你们看温瑞安,别看他是个海外侨生,他下的死功夫你们大家都办不到的。”
就是这段时间,温瑞安创立“神州诗社”。他读书练剑,激扬文字,指点江山,气冲霄汉。这个爱结交的温大侠,在短短4年内,号召了400多名会员。以与众不同的方式,来“发扬民族精神,复兴中华文化”,他把住所取名为“试剑山庄”,在台湾文坛掀起一股“温瑞安旋风”。
温瑞安发现,光是摇笔杆子维护和坚持自己的理想和愿望,仍是不足的。他决定要鼓励社员文武兼修。
在马来西亚的时候,日本山口刚玄所创的刚柔流空手道在霹雳州美罗埠第一次开馆授徒,大会堂空荡荡的,大家都好奇,围在外面,只在观望,没有一个人敢下去,温瑞安排开众人,第一个进入会堂。当时,日本教练令他脱掉衣服,他马上脱掉上衣,当时几乎没好好吃过没好好休息的他,非常的瘦,又白又秀气,看他这样大胆,同乡同伴纷纷效仿,一时间,很多人都进入道馆,开始学武。他身边的好友知道他一向对日本人当年侵华的史实很介怀,而且痛恨日本鬼子在战争时的所作所为,强烈不满日人当年对中国同胞的伤害,却为何偏要学日本武功?
“练功和创作一样,只有好不好,不问种族、背景的。”温瑞安这样回答,“空手道来自唐手,唐手源自中国,训练严格,晋级考试,制度分明,发展奇速,他们偷学了中国的武功将之变成他们自己的,而且去芜存菁,我们便应倒过来加入他们,学了他们的武功,可以了解他们的绝招,又可以改良我们的国术,甚至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自己就一直通过严格的训练与淘汰,完成晋级考试,从大马学到台湾,又考到香港,从学员到教练,身经三百余战(自由搏击是升级考试中必经的过程)。他不但自己学,还鼓励社友学,连女学员他也鼓舞推动,让她们足可健体防身。他自己从洪拳、南拳、杨家拳,到空手道、跆拳道、柔道,都正式加入道馆,拜师学艺,吃了不少苦头,但将各种武艺融会贯通,而自成一家。
一次,温瑞安带着一帮兄弟出游。走到台北华西街时,看到戏院外有倒票的黄牛党在欺负人。温瑞安让一个兄弟上去劝劝,没料到这个兄弟脾气很火爆,一上去就开骂。对方以为是“道上的朋友”,立即动起手来。温瑞安一看兄弟被殴,热血上涌,大吼一声,带着一干人马冲了上去,两边一共数十人混战在一起,里面还有人亮出了刀子。结果,两边的人全被带到了警局。幸好,在旁有主持正义的市民,证明是黄牛党的人先搞事,温瑞安等人才被释放出来。
温瑞安主编《青年中国》杂志时,邀请到很多名作家、学者为他们执笔,其中包括牟宗三、胡秋原、钱穆、余光中、林清玄、张晓风、徐复观、何怀硕、傅乐成、韦政通、陈晓林、梅广……从这个名单中,可以看得出来几乎网罗了全台湾著名学者、教授和享誉中外的文人来执笔。
温瑞安坚持他所办的诗社、杂志绝对不变质,不受任何财团和任何政治背景的控制或利用。曾经也的确有很多不明来路的人想搭路,当时台湾总统府秘书处、新闻局、文工会都曾致电慰问示好,但神州社遵从温瑞安的意见只礼貌答谢。
金庸在香港写信给温瑞安,表示要在香港出版温瑞安的小说系列,并在明报连载。金庸创办的《明报》及《明报晚报》,二十年来刊登他的小说,名动天下。除金庸本身的作品外,只短期刊登过古龙的小说,之后在日、晚报长期连载武侠小说,就是温瑞安“四大名捕”《神州奇侠》等系列作品。
温瑞安本来一向仰慕金庸,奉其大礼,当然欢喜不已。七、八月间,受金庸之邀,赴港拜晤。大概是数月前后,金庸从港汇了两万美元过来,托“神州社”印刷港版温瑞安小说系列。温瑞安请出版、编辑部的负责人速办此事。金庸对温瑞安的扶持之心非常明显。
由于年轻气盛和锋芒必露,温瑞安终究遭人嫉妒与陷害。当时的台湾当局,虽知温瑞安主持的神州社根本无涉于政治,但还是施出了辣手。台湾的警备总部国家安全局伸出了魔掌,先行逐个击破,——分化、怂恿、威逼神州社的核心社员背离、出卖神州社,眼见好友一一无故退社、反戈相向,温瑞安等人虽情知不妙,但无可奈何。
秘密被捕,狱中构思《大侠传奇》;狱警自言是他的读者;帮助牢友,半身被热水烫脱了皮1980年9月25日,中秋节刚过不久的一个深夜,温瑞安正在社里办公,忽然间,冲进来十几个人,有的是穿制服的警察,有的是便衣刑警,不由分说就把他押了出去。温瑞安和他的女友方娥真给押上了警车,车一路开到警备总部军法处。
台湾当局以“涉嫌叛乱”的罪名逮捕他们,不但他的社友找不到他,连亲人也找不到他了。
所谓罪证,就是刊登在报上的温瑞安社里办的“明报月刊”、“百姓半月刊”和云南白药及天鹅牌文化衫(前即是为匪宣传,后即是为匪货也)。那都是从香港和大马采购的,当时温瑞安连内地都没有踏入半步。如果还有罪证,那就是神州社的子弟确实看过沈从文、鲁迅、巴金的作品,以及温瑞安能背诵毛泽东的诗词,还有温氏曾对台湾学子说过:邓小平复出之后,要走锐意改革开放的路线。
对于这些,温瑞安一开始就“认了罪”,在当时的台湾。“戒严法”凌驾于一切法律之上,这些罪大可以判死刑,无期徒刑。温瑞安干脆一开始就把一切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其他的社友一概可以脱身,可以不受牵连,不受影响,继续读书、工作。在这场浩劫中,温瑞安最感到安慰的是,他总算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这件案子的受害者还有他当时的女友方娥真。方娥真文才高,名声大,在神州社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力,在文化界也是一直被娇宠的才女。
铁案如山,温瑞安在突然之间,没有尊严,没有依凭,甚至没有了希望,苟延残喘。在斗室中无书可读,但温瑞安是一个爱好思考的人。他面壁静思,一方面回顾自己奋斗的经历,一方面思念着同陷黑牢的女友方娥真。他知道这样思考下去会使自己发疯,于是便冷静下来,开始在狱中写作。温氏后来说:“我当时可以说完成了两部书稿,一部是《致方娥真书》,另一部是《大侠传奇》,一个受冤失踪的武林高手萧秋水,就是在黑暗牢中构思而成熟的。”
温瑞安的问题不在“政治”,事实上,他在台湾是坚持不涉政治的。温瑞安实际上的问题出在他所建立的神州社受盛名之累,所谓树大招风。他们既无背景,又从未联结过台湾黑、白两道的帮会派系势力,而他们所拥有的声势和影响力,又恰恰是“当政者”所畏惧的,所以用“颠覆、叛乱”之名,判之以罪。
不过,台湾当局要凭上述的“证物”定他的重罪,可真不好办,但是判得太轻,又放虎归山。几个月熬下来,温瑞安不但没有被逼疯,也没给逼死,反而吃得多睡得香。最后,为了免得温瑞安太过“好食好住,赖死不走”,当局只好把他调离了国家安全局的看守所,押到军法处监狱。
一入监狱,温瑞安马上如鱼得水,又活跃了起来。前几个月,他像被人绑架了似的,从来没有见过生人,每天只关注女友方娥真的安危。刚开始转入军法处监狱的时候,温瑞安仍独处一斗室。他在那巴掌大的地方偷偷练武,准备练好身体,长期作战。
谈到被禁期间的情况,他曾说:“很可怕,我和方娥真完全被隔绝了。但是因为我们之间相知,互相维护对方。”
他当时想到因文字狱而坐牢的柏杨和李敖。他回忆说:“那时我被判的是终身监禁。我预备至少要坐十年的牢。”
有一天,温瑞安忽然听到对面的牢房有人喊唤。原来对面住了一位叫林义雄的犯人,林因政治案件入狱,他全家给血腥屠杀,轰动台湾。温瑞安一听,知道自己和这种重犯一起住在这里,案情重大,恐怕重见天日不易了。温瑞安尽量抑制伤悲,设法不触犯任何规条,免得给人把柄遭到凌辱。
只有一次,对面向他喊话问好,问他是不是那个写诗的温瑞安,他忍不住在“狗洞”(即是递菜饭的小孔)回对面囚犯的话,他的五官颜面都贴在“狗洞”口,蓦然,一队军靴就出现在他面前。按照一般情形,重囚犯相互喊话,狱警都会毫不留情,一脚踹去。温瑞安没有闪避,他动都没有动,因他明白闪躲的后果会更严重。只听那狱警沉声说:“温大侠,我是你的读者,你自重点,不要令我难做。”然后慢慢踱开去。
又过个把月,终于送来了同室囚犯。那囚犯是台省籍人,吴姓,是捕鱼的,因用了炸药,给捕获了,被当做海盗,他很不服气,老是在囚室大喊被逮捕同伙的名字。温瑞安屡作警示,他就是不听,且怀疑温瑞安是狱警同党,来试探他,满怀敌意。结果,守狱班长扑了进来,拳打脚踢,吴痛得狂嚎,班长见温也亲眼目睹,就悻悻的住了手,未几,又找借口再打,终于打得他吐血不止。温瑞安见他可怜,为他洗涤伤口,甚至抹净下身,两人于是交上了朋友。
冤狱并没有使他屈服,温瑞安天天在牢房里啃《六法全书》,斗志如虹。到了冬天严寒时,囚犯一起洗澡,全得先行剥光衣服,等那一大池的热水冷却半温,才舀水冲洗。水池深度大概有普通人的高度,水雾氤氲。温瑞安又年轻又白净,一同洗澡的囚犯本就看这外来的“公子哥儿”不顺眼,也不知他犯啥事入狱,有人解雇要“修理”他一顿,但给知情的“老大哥”拦下。
犯人中有一个香港人,已六十几岁,普通话说不准,他是因携售香港出品的“保济丸”(一种治肚痛肚泻的药丸)入境贩卖,而被人诬告为“私售匪货”,生意全落入他所合作的无良台商之手。他身陷牢狱,但在港亲人却不得而知,完全没有接济,日子过底甚为凄苦。他洗澡时只有一块又脏又小的肥皂,他整天担心“用完了就没有了”,这次,他不小心把肥皂连同盒子全滑落池底里去了,这位老先生情急大叫:“哎呀,哎呀!”池水很深,池底又滑,而且水温正高,谁也无法帮上什么忙,毕竟,那只是一块肥皂而已。温瑞安却知道这块肥皂对这老人家的重要,不谙泳术的他一跃而前,一手攀住池边,半身涉水探手一捞,抓住又滑又腻的肥皂,交给老先生,但自己的半边身子都给热水烫伤了,发红了起来。当场的两位“老大”看了都过来问温瑞安:“有没有事?”温说没事,说是没事,后来却脱了半个月的皮。
这时候,温瑞安“出事”给扣押而不公开审讯的事情,逐渐传了开去。文化界的道义之交高信疆、陈晓林、叶洪生、张晓风等多方奔走,努力营救,为温呼冤。而在香港的《南北极月刊》评论家哈公,也为温案大呼不平,美国杨升桥教授等更以学者联名,要蒋经国政府为“温瑞安案”作一个公平的审讯,温瑞安遂成为国民党的“包袱”——重罪判不了,轻判又怕“后患”。于是,与温瑞安达成协议,为避风头火势、传言沸荡,他们可以放温出来,但温必须答允不事先公开露面,免国府尴尬,交换条件是可以放他与女友方娥真一并离台。
“你们从我们这儿出去了,就是清白的了。”检察官说,“你们已是一张白纸,不过,是我们漂白的。”
温瑞安自然乐得答应。他还有什么更好的选择?有什么比自由更好?他给押离了监狱,他一路上还依依不舍地对其他仍在囚笼里的犯人说:“再见,再见。”这句话马上被狱卒和囚犯斥喝:“呸!说这种话!谁要在这里‘再见’!”
温瑞安获释,与方娥真久别重逢,如在梦中,这位才女也是欣喜若狂,泪如雨下但又不敢相认。温瑞安和他的女友在风声鹤唳中,千辛万苦回到老家,唇焦舌燥地解释,让老父老母暂时宽怀,他们也暂时谢绝会客——但只过了不到一个月,居然又发生了一件事。
1981年2月13日,刚进入农历新春,当地一份历史悠久、极具影响力的华文大报《南洋商报》,当天的头版大字标题是(大意):我国著名青年作家温瑞安在台湾涉嫌叛乱被捕,罪名是“为中共宣传”,被告直认不讳,判感化管训7年。另涉案者还有他的女友方娥真也同被重判。
在马来西亚报纸刊出这消息的前一天,台湾的报纸也刊出温瑞安、方娥真“为匪宣传,涉嫌叛乱”,温瑞安直认不讳,判感化管训的消息。
已身处马来西亚的温瑞安,也看到这一则刊在头条的新闻,还赫然发现他自己的大头照片,当时他的震撼也大极了,曾形容为:好象忽然看到棺柩上的照片是自己一样。
实际上,这是因为台湾方面可能因应付不来各方催问和压力,单方面公布温瑞安的“罪名成立”,还管训感化7年。
情形非常明显了:台方是决无诚意与他协调,也不会让他重返台湾重振旗鼓了。台方是准备把这“问题人物”扔给大马政府,由大马国家安全局来“收拾残局”。可是,大马国家安全局很精明干练,他们一早资料齐备:温瑞安只不过是维护华语教育,发扬马华文化,鼓励人从事文学创作,这跟马来西亚的宪法是毫无抵触,并不违背的。他们才不愿与台湾合唱这台戏。
得金庸扶持指点,终身受益;舌战名家倪匡,之后却成忘年交温瑞安和方娥真出狱后,被迫流浪香港。温瑞安发奋写作,他的小说在文坛一炮打响。1983年,他的作品由台湾万盛出版社出版,1984年他的《四大名捕会京师》、《神相李布衣》在亚洲电视开拍。在温瑞安的帮助鼓励下,陈璇女士在香港成立了敦煌出版社。
1985年起,温瑞安的小说在香港武侠世界独领风骚,他的长篇小说在香港家喻户晓的《东方日报》上连载,并同时为几家报纸写专栏,在新加坡、马来西亚、台湾、泰国、加拿大、美国和香港的报纸上均有他的武侠小说连载,香港文学界又发起了温氏武侠小说讨论研讨会。他在香港结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和梁应钟、何家和、湘湘、舒展昭等人开创了后武侠时代,成立了“朋友工作室”和“自成一派文艺创作推广合作社”,并出版《武侠世纪》刊物。
著名武侠小说家金庸,曾经对温瑞安有过实质性的知道和帮助,对于温瑞安来说,金庸是他真正的良师益友。
这年,温瑞安和好友黄昏星,廖雁平两位兄弟同赴香港,去拜访他最想见的人——金庸。
金庸在电话中知道温瑞安一行人来了,很高兴,约他们在香港大会堂门口见面。那天,温瑞安和黄昏星、廖雁平穿着中国风貌的服饰,在天星码头候他。
金庸带温瑞安他们上了自己的游艇,在游艇上谈了起来。温瑞安问:“这游艇有没有名字?”金庸笑答:“本来没有,要叫就叫做‘金庸号’吧。”看这游艇的气派装潢,少说也价值一百万港币。
他们很悠闲。金庸问温瑞安:“你小说的人物跟现实的人有没有关系?”温瑞安回答:“有。”金庸笑了:“是哪些人?”温说:“有的是我喜欢的人,有的我不喜欢,改头换面,写在书中,有时冲动起来,一刀杀了。”听到这里,金庸又笑了,他接着问:“权力帮(温著《神州奇侠》中的第一大帮会)也有象征?”温瑞安点头道:“有一点啦。”金庸笑眯眯地道:“萧秋水是你?”温瑞安也笑了。看到金庸总是一副悠闲从容、温和可亲的样子,廖雁平不禁问他:“查先生,你有没有过不开心的时候?”金庸听了觉得好玩,笑说:“有啊。”廖雁平又问道:“那您不开心的时候怎么过呢?”金庸说:“睡个觉不就过去了?”那天风和日丽,风平浪静,一如金庸的气定神闲。
第二天晚上金庸又邀温瑞安等人到他家去。他的家坐落在云景道,属半山区,环境幽静。聊了一会儿后,金庸提起倪匡,问温瑞安见过倪匡没有,温瑞安说没有,他就电约倪匡来。
没想到倪匡一来,竟有了一场戏剧性的故事。倪匡当时是香港当红的编剧与通俗小说作家,在香港非常有名望,谁敢不敬他七分?但温瑞安当时却少年意气,跟他同行的两位兄弟黄昏星、廖雁平也是那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之辈,对文学有着无比的热诚与倾慕,尊重的是文学上的成就和层次,而不是当红流行或赚多稿费就可以赢得他们的敬意。似乎对倪匡并无高山仰止的那种敬重之情。
倪匡回忆当时的情景时,笑说:“这一群人慷慨激昂,有一个居然跟我说,他们大哥写了三十几部书,我反问:比起我,那是多还是少?他们说他们温大哥写的是文学作品,我说没人看的就是文学作品不成?讲没几句,那一群温瑞安的兄弟没们居然就在我和金庸面前放声高歌起来了,还拍打大腿、台面,说是‘神州社歌’,真好玩,有意思。”金庸在此期间,却带着长者宽容的微笑,看温瑞安等与倪匡的唇枪舌剑。
有些文化界的朋友看到金庸很推崇温瑞安的作品,认为和温瑞安在一起时也常加赞许,其实金庸倒是经常当面批评温瑞安的作品,据温瑞安自己的忆述,金庸就曾指出:在温瑞安的武侠小说中,常另辟段落写山川风景,便不够自然;文章写得像倪匡这样快,疏漏必多,未必是好事;兄弟背弃出卖的情节重复,不宜写得太多……
有次倪匡私下跟温瑞安说:“其实查先生对你真是不错!”温瑞安静了半晌,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查先生一直在考验我。”
金庸曾在一封信里宽解身处困境中的温瑞安,信中写道:“你办‘神州社’,那是很难长期支持的一种友情理想,你必定极爱朋友,满腔热诚地待人,从你最近的文章中,得知有些兄弟姊妹离开了你。瑞安,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有的人厌倦了,转变了,心情不同了,那是必然的事。已经有过几年,几个月,几天的相聚,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一夜夫妻百日恩,百夜夫妻海样深’,朋友之道亦党如是观。不要认为他们是‘背叛’,那是太重的字眼。人生聚散匆匆,不必过分执着,千万不要把你的朋友当作敌人,那么你心不会难过,朋友也不会难过。夫妻只是两人之间的事,要白头偕老也是极难,何况数十人的结社?如果有人离开,最好是设法当他是‘神州社’的支部,如此不断扩充,亦美事……”
后来,温瑞安被捕入狱,“神州社”的一些成员,竟发生了几乎“置人于死地”的诬陷之事。当温瑞安谈到此事时,金庸也全身一震,哀叹道:“那太过分了!”
与才女方娥真的传奇之恋,最终有缘无份;遇上舞者刘静,儿女情长在武侠小说的世界里,英雄美女的爱情回肠荡气。熟悉温大侠的人,必然会想起曾经和他患难与共的红颜知己方娥真。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温瑞安也只有她一个红颜知己。
温瑞安说:“她是我最宠爱的一席。”过去两人以才子佳人的姿态出现,但始终不见传出姻缘好事,有消息传出两人已告分手,分分离离到底何是何非?本来两人感情是个人隐私,但由于两人在新马港台文化界是公众人物,亲人和读者的好奇和关心在所难免。出人意外的是,两人都很豁达和坦荡,没有太多的避讳就做了澄清。
方娥真说:“虽然过去是男女朋友,但是事实上很早我就觉得我们并不合适,1978年已正式分手。后来诗社有困难,我回来帮忙,其后出事入狱,我们一直站在相同战线上和立场上合作,那段经历让我终生难忘。至今我们仍是很好的朋友。”
温瑞安补充道:“过去我们并不太理会外界的传言和看法,现在第一次向台湾做正式的公开澄清,有娥真在场。这样对她比较公平。”
温瑞安说:“我们分手是必然的。她是一个喜欢寂寞,拥有一份清静的人,她喜欢生活在清灵和平静的世界里,他不喜欢热闹,而我是一个动荡不安的人,我喜欢交朋友,我的生活大起大落,我喜欢接受挑战。她不习惯这样的生活。这就是性格的差异,注定了的结果。令人伤感但又无可奈何。”
温瑞安又说:“我从17岁开始追她,和她之间相知很深,互相敬爱。从最初的爱情转到兄妹之情,我还是爱她的,虽然她现在有了归宿的方向,但我们之间的信任和相知并不变。只是把私情转为亲情而已。”
他们自1973年认识,其后共同经历不少苦难,在牢狱中互相思念,互相鼓励。同患难共甘苦。从来没有出卖过对方,这份感情弥足珍贵。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在温瑞安最走投无路的时候,方娥真一直就在他的身边,在他最得意时,他也把方娥真带在身边。他们之间的情谊,还有默契,已经不需要用文字来形容了。不管怎么说,方娥真的温柔婉约令温瑞安终身难忘,那段刻骨铭心的经历和纯真美好的爱情会让温大侠回味一生。
1998年,温瑞安邂逅了美丽动人的楚之舞者刘静,两人很快碰撞出了爱的火花。
1998年3月31日,温瑞安突然发出“深夜紧急号召令”,将自己的至交好友和得力助手舒展昭、梁淑仪、何家和等召集到珠海海湾大饭店。正当大家不知出了何事时,温瑞安向大家宣布,他与刘静此时此地订婚!大家一下子全呆住了,这里面还包括准新娘刘静在内。温大侠做事的风格和他的作品一样,总是奇峰突转,出人意表!
终于,在认识了温瑞安一个月零三天后,刘静依然决定离开自己的舞蹈事业,洗尽铅华,伴随温瑞安共度风雨人生。不久,温瑞安和刘静结为伉俪。
温瑞安的作品近两年在屏幕上更加活跃起来,这都是刘静的功劳。在此之前的十多年中,温瑞安一直没有怎么卖影视等方面的版权,尤其是看到自己的作品被改的似是而非的时候,心里总有点不是滋味。刘静劝他说:“作品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能置之不理,不加教育。”然后帮温瑞安参与作品的版权受理事务。但温瑞安对将自己的作品搬上屏幕还是提出了一点看法:“真不明白他们买版权干什么?既然花了钱买版权,却把原著改动的面目全非,不如自己重写一部更实惠!”
被片商看中的作品,首推《四大名捕》,里面的主人公,“无情”个性成熟稳重、“追命”俏皮活泼、“铁手”冷静智慧、“冷血”酷帅有型。四个有血有肉的人物,在制片商眼中看来,当然是非常有市场潜力的艺术对象。少年版,关东版与台湾版制片商围追《四大名捕》。温瑞安的武侠小说《四大名捕》也成了两岸三地的抢手货。光是《四大名捕》故事就有好几个版本,如《少年四大名捕》、《名捕震关东》、《四大名捕》。
其实,温瑞安早有“触电”的经历,1986年,香港著名导演吴宇森慧眼识英雄,通过大导演张彻,还请动了影评家石琪,才找出了对电影钟情数十载的温瑞安,让温为他的电影做编剧,当时《明报晚报》发布了吴宇森有意找温瑞安合作,创作一部由周润发、林青霞主演的电影《乱世情》。
有次,吴宇森、徐克跟温瑞安和他的“自成一派”成员在“电影工作室”为《英雄本色2》构想情节,张国荣也在那儿。这么多人里,张国荣就给温瑞安斟了一杯茶,礼貌地说;“温大哥,你喝茶。”吴宇森打趣说:“你不给我倒一杯?”张国荣笑着去拿杯子。事后,“自成一派”一位康小姐笑着调侃同样是清秀书生模样的温瑞安,说:“张国荣长得很像你胞弟哪!”
事业鼎盛之际,抛下一切,返回大马,只为能侍奉病危的老母温瑞安是文坛上的一个“贵族”,在1991年时,他已出书五百多部,港台新马日韩泰美加及中国大陆等近十国地区分别刊登或转载他的作品。在香港,他已买下一本刊物准备大展拳脚办杂志,而台湾方面,一些出版事业等着他去接洽,然而在他如此忙着事业的当儿,来自家乡的一个电话,使得他马上放下手头上的一切事务,急忙带着两名义弟义妹赶回大马。
接下来的两个多月,他对外界的事务不闻不问,全身全意、体贴入微地照顾他的妈妈,只因他的母亲病了,病到要死了!
服侍一个四肢瘫痪、无法进食、不能言语的垂死病人,替她揩抹身子,服侍她大小便,喂她吃粥。这原先不是温瑞安做得惯的工作,且以他的经济能力,他大可以高薪聘请私人护士来服侍他的妈妈,但他选择亲自来照顾他母亲最后的日子。
俗话说:久病无孝子。人纵使对父母有那份孝心和爱心,但却未必有那份忍耐。
但温瑞安两个多月来日夜守在母亲的床侧,原本每日挥笔书写3万字,为了母亲,他那段日子被迫向出版社交白卷,放下一切事务。据《风采》杂志估计,单是香港,便损失了港币52万。而他来自香港的义弟义妹也放下香港的事务,毫无怨言地帮忙照顾老人家,所奉献的时间和精神也是十分难得的。
他们都无怨无悔。
温瑞安的母亲周淑琴,被证实患上肺癌,其实在她患病的一整年里,温瑞安前前后后飞返她的身边也有七八次之多,背着他母亲南下北上遍访中西名医,寻找最后的希望。
周淑琴女士走完她的人生旅程,享年78岁。
温瑞安的丧母之恸,可以理解,他母亲有他这么一个孝心可嘉的儿子,可以说是此生无憾,死也瞑目了,况且儿子又有如此的成就。如果说还有遗憾,那就是始终没有机会看到儿子结婚。
为了不让母亲失望,每次母亲到港台去玩,温瑞安便安排他的一些女性朋友,扮作是他的亲密女友,其中包括他曾义助过的演义界好友:胡慧中、利智等,都分别陪他的母亲吃饭、聊天。不过,由于所安排的“假女友”天天都不同,如此一来,花多眼乱,母亲逐个品头论足,为了挑选媳妇一事,忙得团团转,做儿子的,也就省却了一番唇舌去解释诸多什么。
温瑞安说:“我每次都是用这个‘桥’过关的。”
对温瑞安来说,母亲在世时,他为之快乐,而今午夜梦回时,徒添惆怅而已。
他惨然一笑道:“哪怕是损失或百万元,我也不会后悔这两个月来对她的嘘寒问暖。日日不懈地服侍妈妈,现在妈妈走了,突然感觉房子变大了似的显得冷清,以前妈妈在时,尽管电视开着,录影带放着,她躺在沙发上睡得很香,但光听那声音,仍有一种人气旺盛的感觉,可不比现在,静得多么的悲凉。”
温瑞安对母亲的怀念,带着绝望的痛楚,正如他的小说《大梦大》里的一句话:啊,母亲,从今而后您每晚到我的梦里来看我,还是我每晚到您的梦里来探视您呢?
虽然与金庸、梁羽生、古龙同称为新派武侠四大家,但温瑞安却谦虚地表示,如果要排座次,自己只能排第18位:“少林寺不是有18铜人吗?我愿意做最后一个被打的铜人。”温瑞安称,他是学习金庸、宫白羽、古龙等人的武侠小说成长起来的。他说:“我发表处女作《追杀》时,金庸已经快完成封山之作《鹿鼎记》,他们永远是我尊重的前辈。”很多评论者认为,和金庸、梁羽生、古龙等人的小说相比,温瑞安武侠小说的最大特点是在故事中蕴含了现代诗歌的诸多特点。
温瑞安的文章永远气势磅礴,有长歌当哭的豪情,千里赴义的雄风,同生共死的执守,一一都在一声仰天长啸中!多年前的比武论剑,吟诗长啸,胸怀中国,气盖云天的神州社成了一个神话。当年英姿勃发,人称“大哥”、“大侠”的温瑞安也变成了一个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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