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覃贤茂

三、唯美、惊艳与诗意

《流星•蝴蝶•剑》是古龙的极品之作中最让人惊异和不可思议的一部。古龙写这部小说，是以全身心在投入，灌注了他的灵魂和精血之气，他写孟星魂，简直就是在写自己。

古人有“诗谶”的说法，《流星•蝴蝶•剑》便是古龙之谶，一种神秘和不由分说的命运的验证。

“流星的光芒虽短促，但天上还有什么星能比它更灿烂，辉煌！”

“蝴蝶——它美丽，它自由，它飞翔。它的生命虽短促却芬芳。”

小说的主题飞速地逼近和切入，惊艳、扑朔迷离而环环相扣，密不容针的情节把我们带进了超越的诗意和境界。极端情景下不断出现的极端冲突和冲突的缓解，使我们产生了一种高度的阅读审美和愉悦。

孟星魂人称江湖第一冷血杀手，本来是奉自己的恩人，又像是母亲又像是情人的高老大之密令，要去取老伯的性命的。

孟星魂厌倦了杀人的孤独寂寞生涯，他终于在生活中找到了真爱，开始了觉醒，走上了向上的一面。

律香川的阴险狡诈是超群的，他不仅毁灭了十二飞鹏帮的万鹏王，还背叛了老伯，几乎陷老伯于死地；律香川能够欺骗老伯，正所谓“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老伯虽不是君子，他光明的一面会使他自己看不到阴暗。

孟星魂终于站到老伯这一方来了。

邪恶终于还是不可能战胜正义，律香川背叛了老伯，最后他也尝到了被人背叛的滋味。

“死也许并不是很痛苦，但被朋友出卖的痛苦，却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

“黑夜无论有多么长，都总有天亮的时候。”

和古龙的所有作品一样，《流星•蝴蝶•剑》讴歌的还是光明的力量！

英雄情怀，武林胆色，《流星•蝴蝶•剑》真是写得轰轰烈烈，可歌可泣。

《多情剑客无情剑》写得缠绵，《萧十一郎》写得悲壮，《流星•蝴蝶•剑》则是写得英气勃发，写出了一种好男儿的胆色。

“只要你有勇气，有耐心，就一定可以等到光明。”

“你致命的敌人，往往是你身边的朋友。”

这一尖锐残酷的断语，在《流星•蝴蝶•剑》中第一次正式明确了，其后古龙的小说开始经常出现这一主题。

四、经典之作的印证

作为一部武侠小说，《流星•蝴蝶•剑》只能算得上一个中篇，篇幅并不长，然而其格局，其气派，其藐远，却是自成一格，雅致精细，可赏可玩，绝非其他大而不当的长篇可比。

文法和结构的精严，正可谓作者“全书在胸”，一场绝大的阴谋，一种慑人魂魄的悬念，不到最后一刻，是无法确然了解的。作者充满激情而又有所严谨节制的叙述，如行云流水，缓急有度，层层推进，又迂回曲折，能指和所指达到高度的统一。这种大章法、大写意，技术层次上是超一流的水平。

全书的情节和结构，分为以下五层：

第一层包括第一章到第七章，以孟星魂奉高老大之命去刺杀老伯为弄引，切入老伯和万鹏王之间争霸的故事作为全书的大背景，展开了揭露谁是老伯严密组织内的背叛者这一全书结构上的主线。在第一层中，孟星魂和高老大，老伯的律香川，万鹏王一方，都快速上演精彩节目，三国鼎立，群雄争势的复杂关系明白建立，读者一下子就能进入故事，迫切关注局势的发展，追寻悬念的疑释，进行阅读快感的冲锋。但到第一层情节演示结束之时，线索却又掐断，一切回到起点，读者此时已可能不想读下去。

第二层应包括第八到十二章，小蝶的出现丰富和扩大了场景，新的冲突继续牵引读者到更新更高的视野，孟星魂和小蝶之间纯真幻美的爱情遭遇，拨高著全书的主题的境界，爱的力量战胜了邪恶，顽石般封闭著内心真情的老伯，开始了潜移默化的改变，在恶势力的窒迫中，光明开始出现。这一层中，叶翔献身的感人故事，适宜地起到穿针牵线的作用，真相在抽丝剥茧地合理继续展开。和第一层的故事一样，线索在这时又再次中断，一切又回到起点，除了阅读的审美和快感，读者对悬念的了解，还是一无所知，这正是古龙的擅场独胜，是高明的大章法大文法，正如金圣叹评释《水浒》所说：“偏是急杀人事，偏要故意细细写出，以惊吓读者，斯作者快活也。”但读者却是愈这样，愈是手不能释卷，因为“读书之乐，第一莫乐于替人担忧。”

结构的第三层为第十三章到第十七章，情节回宕周旋之后，倏然又推上了惊心动魄的高峰。

这一层的内容，主要写律香川狰狞面目的按捺不住，精心设局谋算老伯终于一击得手。局势虽最为紧迫，但读者却因终于发现了幕后黑手而略舒一口气。古龙准确地捕捉行文的节奏，再次布下新的悬念：老伯虽已受伤中毒但还是从律香川的眼皮底下溜走，他还有机会，他还有多大的秘密？多大的能力？读者不能不替古人担忧，“然若此篇者，亦殊恐得乐大过也。”

本书第四层，为第十八章到第二十四章，如果借用起承转合的说法，此层情节已在转移，善的势力在向上挺进，恶的一面不能不去作配戏。这一层是厚实饱满的大过渡，过渡的场景必须同样精致和有著持续的闪光点，才能继续刺激读者保持一种新鲜的敏锐奔赴最后的目的地。这一层中几个故事虽然是过渡和点缀，却写得可圈可点，章法谨严，正如狮子搏兔一样，也同样用著搏象一般的全力。马方中一家的故事，孙巨的故事，都是震惊著读者的善良人性，让人扼腕叹息和揪心不已。而另一些场景，如井下密室中的老伯和凤凤之间上演的一些小闹剧，读来也是绕有趣味，在极小处也体现了作者透人纸背的灵性和才情，最后孟星魂的出现，恰到好处地推进了情节的发展，找到了突破口。

本书的第五层也就是最后一层，包括第二十五章到第二十九章，当然是全书的大收尾，大结穴，完成了全书的大框架，大结构。一部大书，无数文字，七曲八折，千头万绪，至此脉络通贯，快然清理。首先是书中一开始就暗藏的伏笔，孟星魂的朋友和兄弟：石群，至此归案，虽事出突然，却又合于文理，正是文章收尾的高明手法。然后是高老大完全暴露，惊醒梦中人。最后是书中前文处处照顾，点到为止的易潜龙，出来一总全局，将读者期待已久的快意阅读推向高潮和圆满。全书结束时流星的神秘象征再次出现，给人以言虽尽而意无穷的无尽回味。

《流星•蝴蝶•剑》堪称经典之作，由此可见。其文本的结构完美尽善，文法精严，正如金圣叹评《水浒》时所说：“盖天下之书，诚欲藏之名山，传之后人，即无有不精严者，何谓之精严，字有字法，句有句法，章有章法，部有部法是也。”金圣叹又谓：“如《水浒传》七十回，只用一目俱下，便知其二千余纸，只是一篇文字，中间许多事体，便是文字起承转合之法”。古龙的《流星•蝴蝶•剑》，照我们以上五个层次的结构分析来看，确类于此。

《流星•蝴蝶•剑》是古龙列作巅峰状态时的一部作品。是古龙的那种全新武侠小说文体和艺术风格的代表作之一。《流星•蝴蝶•剑》写出了古龙小说所独有的那种侠客的风流，剑舞的浪漫，英雄的寂寞，使这部小说像诗歌一样，表现出热爱和水与火的特质，赋予小说竖琴和酒神一样浪漫和风流的色彩，展示出人类处世最大的智慧和经验，响动著对真、善、美追求的共鸣，对宁静、和平、恬适生活的热爱，让人们像品味诗歌一样品味著无以言传的美好和纯真质朴的情感。

感谢古龙为我们留下这样的一本好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