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来人

俗语说：“三十年风水轮流转”，也许是时代进步，大自然的旋律也加快了，连二十年还不到，近两年来，古龙又继卧龙之后，领武侠文坛的风骚了。

出身于淡江学院的古龙，跻身“武林”，大约是民国四十九年前后的事，几经“浴血苦战”，到了五十一年，已经与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并驾齐驱，同列为自由中国武侠文坛四大高手。奠定了他的地位，古龙的成功，又岂是偶然？

在这四大高手之中，著书最多，涉及西洋文学最丰富的应数古龙第一。那时候他还住在瑞芳镇上，每次到台北来，回去总带了一大包书，像“拾穗”、“自由谈”这类中外杂志，他是由第一期开始，一本也不缺。

接受了西洋文学，勇于摆脱中国说部的束缚，所以古龙的武侠小说，完全是他自己的面貌与风格。

那段岁月，是武侠小说黄金时代，从事武侠小说写作的人，就如同今天学唱歌一样，多到不可胜数，而古龙的写作路子，正是那群青年新进，奉为圭臬的。

说到写作，古龙有个与众不同，出人意表，也鲜为人知的作风——平时非酒不欢的古龙，写作时滴酒不沾，而平素绝少抽烟的他，在写稿时却偏偏又常是一枝接着一枝。

准备写稿时，他一定先洗净手，或是修修指甲，再换上他认为最舒适、最轻便的衣服，然后，才正襟危坐的动手写稿。有一段很长的时期，古龙写稿还特别喜欢席地而坐。

如今，古龙在永和路上，拥有双层华厦，书房布置得很漂亮，席地而坐的习惯早已不复存在，而这间漂亮的书房（也算是他的小天地，里面还有他调剂精神的小玩具，这些玩具包括电视录影机、小飞镖在内。）现在已扩充为他的画室了，因为他决心学画，而且已正式向国画大师高逸鸿行过拜师礼，可喜的是他用功甚勤，这又岂是谈论古龙的人所料想得到的呢？

古龙一向不甘寂寞，因此，他最喜欢交结朋友。

餐厅、舞厅、吃消夜的地方，古龙都经常光顾，早在十七、八年之前，台北市的豪华场所远不如现在之多，那时候，只有自由之家，小绿谷和丽池饭店，由这里开始，古龙就是常客、也是豪客了，一直到现在，他还是经常在这些地方以酒会友。

就因为他不耐寂寞，所以常常以酒会友，就因为如此，所以他一到这些灯红酒绿的场所，简直是“相识满天下”的样子，只见他这桌忙着敬酒，那桌又拚着干杯，多少年来，他一直乐此不疲，我想，这大概就是他的人生。

大词人韦庄，有一阙菩萨蛮，下半阙是：

须愁春漏短，莫诉金樽满，遇酒且呵呵，人生能几何？

我觉得这词正是古龙的最佳写照，有醇酒、有佳人，他总是笑呵呵的。

酒，和古龙是分不开的，虽然他在写稿时酒不沾唇，但是作品里，依然是酒香四溢。

我们不知道古龙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但他的豪酒之名，却早已扬威海外。被人誉为怪杰。有很多朋友，就喜欢看他喝酒的痛快劲：手一抬，脖子一仰，半点也不拖泥带水，真是干净俐落之极，简直变成了一种令人欣赏的艺术。

近年来，他的小说被邵氏搬上银幕，到处轰动，古龙在写作圈子里，已是一位富豪了。

古龙既与酒结了不解之缘，如今又富有多金，自然是筑金屋以藏了，说一句绝非夸张的话，古龙搜罗的酒，足以开一次“世界名酒展览会”，酒柜里所陈列的酒，更是一般人（包括过来人）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什么稀奇古怪形态的酒都有，琳瑯满目，洋洋大观，令人有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之感。

我国有句“烟酒不分家”的俚语，以饮酒而言，古龙慷慨得大有孟尝之风，朋友一到，就是开酒，而这些酒全是名牌佳酿，可惜“过来人”是留学“土”耳其的，既不嗜酒，更不懂酒，我想，谈酒、写酒经还是留待古龙自己来吧！

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要学画？我们不知道古龙的心意，但古龙有点爱好风雅，却是事实。

在他的作品里，就会发现，他很喜欢用一两句苏东坡、辛弃疾的词，或是李白、杜甫的诗。尽管是书中人物所想所吟，但是，书中人物，仍然代表着作者的心声，这是无可置疑的。

看过古龙的小说，尤其是看过邵氏出品、楚原导演的几部古龙系列的巨片，尽管只引用一两句诗词，就给人一种回肠荡气，以及幽幽的、雅的感觉，由此可见古龙的胸中确实不俗。

正因为他不俗，所以他能结交了诗家周弃子、名画家高逸鸿以及文坛名宿陈定公这些名士。

在他的书房和客厅，挂了不少名家字画，其中陈定公特别以古龙和他太太宝珠的名字，作了两副嵌字的对联。联曰：

“古匣龙吟秋说剑，宝帘珠卷晚凝妆。

宝靥珠珰春试镜，古韬龙剑夜论文。”

在台北市，古龙以声色玩乐而著名，他交游之广，朋友之复杂，简直骇人听闻，而他的朋友中，竟有这许多名重士林，望重艺坛的大家，这也是出人意表的。

最近汉麟书局出了一套套古龙的小说，每一套都是请名家题的书名，也足证他的交游了。

文为无声之言，文章代表了作者的心声，也代表了作者的人生观，古龙的小说不同一般武侠小说，就在他敢毫无顾忌、毫无掩饰、赤裸裸的描写人性，许多故事中人物所想的、所说的、所追求的，也正都代表着作者的意图，尤其对酒、对睡、对女人的心理，他描写得更是入木三分。

当然，这也代表他对世事、人、物的看法。古龙的小说好，除了故事曲折、气氛奇诡之外，最大的特色却在于这些地方显出火侯与功力。

有一档不可否认的事实，说出来也许难以令人置信，古龙的杂文、随笔写得比小说更有深度、更有意境。曾经有人说过：古龙如果不写武侠小说，他的杂文一样可以成大名，假如你不相信，不妨看看他在“欢乐英雄”和“萧十一郎”卷首的短文，就知“过来人”言之不虚了。

说起古龙的崛起，有一种反常的现象——一般作家都是先在圈内享有盛誉，再名播海外，而古龙却因出道较晚，圈内报刊的地盘皆为卧龙生、诸葛青云、司马翎、伴霞楼主、龙井天等人捷足先登。他只有向外发展，在国外闯出了名号，国内的身价也随之提高，终于被列为当代名家之林。

古龙的小说，畅销风行，而被出版商争相印行，使古龙一跃而成为耍笔杆、卖文稿朋友中的“富豪”，无可讳言，是应当归功于邵氏公司，以及导演楚原之功，当然，其他如倪匡的改编剧本，狄龙、姜大卫、岳华、尔冬升、余安安这些拥有高票房纪录巨星的认真演出，使小说中人有了生命，活生生的站在群众面前，这也是居功至伟。

正当古龙事业顺水行舟之际，又发生超姿青事件，一夜之间，使他成了无人不知的新闻人物。

事后，有人认为他的小说“多情剑客无情剑”，正是他对付女人的写照。可是，情之为物，连神仙都摆不平，月下老人照样也会牵错红线，这种事，第三者又何从说起呢？不过，认识古龙的人都知道他有寡人之疾。

“过来人”对古龙的过去颇为了解，在他出道的初期，住在乡下，就发生过一段纯情的爱，这段爱情应当是可歌可颂的，在“萧十一郎”里他写过这样一段话：

“屋子里只要有个温柔体贴的女人，无论这屋子是多么简陋都没有关系了，世上只有女人才能使一间屋子变成一个‘家’。……世上也只有女人才能令男人感觉到家的温暖。”

从文中，仍然隐约看出他对那“简陋的屋子”，有着多么浑厚的怀念！可是，自古以来感情却是非常微妙的东西，谁又能为谁诳下断语呢？

古龙是个性情中人，只要他不吝于付出的，必定是真情，否则，那只能算是“多情剑客无情剑”的主角要寻欢，原本就是游戏人生中的“寻欢”，又怎能苛求他的真情呢？

古龙有一个自我的人生哲学，他把自己比作烛，而这枝烛是两头都在燃烧，他认为这样亮光强，也容易快点结束。

为了中国武侠文坛，我们还是企盼他慢慢的燃烧，毕竟，在武侠小说的领域里，他确实是个有创作性的天才，光大武侠小说，又岂能允许他推卸责任呢？（八）

原刊于民生报/1978年5月，感谢韩夕颜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