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知风草

11，花景因梦

她是古龙笔下众多女人中让我感情最为复杂的一个，羡慕，可怜，悲悯抑或憎恶，都不足以简单说清对她的感觉。

《风铃中的刀声》，同样是一部最令我难以用语言表述的小说。因为在这部小说里面没有主角，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主角，有的是太多如梦如风般的宿命与情感，飘忽不定，难以捉摸。

“若说人生如梦，万事万物皆因梦而生，亦因梦而灭，梦如何？”梦残梦醒，梦何以堪？

风铃，刀，仙人掌，大漠，黄沙，白色小屋，梦，以及梦一样一袭白衣的女人，这都是些我喜欢的意象，遥远的，摇摆起伏的，哀艳凄美的。在人们感叹塑造人物的至高境界是栩栩如生、呼之欲出的时候，这个女人，反而拉开了一些距离，站在你我远方，似不可抵的彼岸，缓缓讲起一个似不属于琐碎人间的故事。别样的情怀，别样的体味。

她叫景因梦，后来她的名字就叫做花景因梦，因为她遇见了花错，并成为了他的妻子。

花错就是那个自以为注定一生错误的浪子，他有着猫一样的眼神，迷人而深邃。他的刀叫做“仙人掌上的刀”，与寻常刀法的大气、恢弘不同，锐利，简单，直接。他的刀就像他的人一样，偏激而且骄傲。

所以他走了，回来时，一个人已经被拦腰斩断，他却坚持要看她最后一眼。

我一直认为，这是古龙笔下最惨烈的一次爱情：她等在大漠的落日下，风铃声响起，她的目光锐利如刀，“相思的人果然回来了，而他的归来只为让所有的希望破灭。”真实的残酷，让她成为复仇女神的化身。

然而，她也错了。

第一，

她找错了复仇的对象；第二，她错误的爱上了自己报复的人。

这种爱是很微妙的，与疯狂而刻骨的仇恨之间竟只有一线之隔，一不留神，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还记得她第一次与花错相遇，花雪夫人便知道，悲剧将要发生了。他们的爱必将把彼此毁灭。而她对丁宁的感情，也是在极端的恨中诞生，激烈到无法调和。

平平淡淡，是不合适这样的女子的，她注定被这平静寂寞的外表和这外表掩盖下汹涌澎湃的情感所吞噬。这样的矛盾也许远比仙人掌上的针更令人防不胜防。

有时候会觉得她只像是一个刁蛮而任性的小女孩，利用人们对她的宠溺，为所欲为。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她的喜怒哀乐往往会在一瞬间就发生改变，同时改变的还有她的命运。

而有时又会觉得她是那么阴郁和可怕，她处心积虑的复仇计划，她疯狂而残忍的折磨手段，她会在刑场临近行刑前突然救走她一心想置于死地的人，她可以吸引一个少女全部的思想和欲望，到令人无法抗拒。

梦的矛盾与挣扎，写满了她的全部。在她最后的那个赌注里，她困惑、茫然，不知何去何从，简单的回答久久无法出口，是如梦境般的真实。

她最终死在被她诱惑的少女刀下，只因为那少女远比她更鉴定和自信。

梦醒时，总难免要发出一声怅怅的叹息的。

连梦，也错了。

12，丁灵琳

有人曾经说过，李寻欢是一个把生活当作审美的人，他之所以把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让他和林诗音之间的爱情具有永恒的悲剧美。所以他接纳了孙小红，但却始终没有爱上她。

这一直是让我觉得李寻欢比不上叶开的最主要原因，前者的看似宽宥中总难免带着一丝落寞，我怪他不该轻易放弃自己也是别人的幸福；而后者，虽然继承了“小李飞刀”的精神，但却更加固守对爱情诺言的捍卫。叶开是个不错的男人，他有过世间第一美人的珠花，受到过“金钱帮”新任帮主上官小仙的青睐，可是他仍然只爱着一个人，他的情人，一个叫做丁灵琳的女孩子。

有时我也想，叶开之所以对这份感情有信心，可能更多是因为丁灵琳总是比他更有信心。他也曾经动摇过——在得知原来丁家才是杀害他父母家人的仇人后，叶开曾经惨白着脸，让她离去；而她反而更加跟定了他，从不言悔。

最后化解这段仇恨的力量不只是宽恕，或者，还有爱情。

她是一个勇于追求爱情的女孩子，她也许刁蛮、小心眼、爱吃醋，但她对于爱情的坚定，是令人佩服的。最一个别人眼中“不会脸红”的姑娘并不是件很丢人的事，有时候她甚至还很得意，很开心，因为她爱的人只有一个，而这个人也爱她，并且就在她的身边。

谁也不能说丁灵琳是一个很贪心的女孩子。

只是有爱情的地方难免就会有波折，她几乎因为两家之间的仇恨而与叶开分手，还有一次，她在神志被控制的情况下，竟然差点儿一刀杀死了他。她甚至两次都已经成为别人的新娘，而新郎却死在了同一个晚上。

我们没有理由去指责什么，因为命运的考验并没有阻止她和心爱的人最终在一起。尽管她已经知道，他还活着，但她毕竟还是回到了那个为她受伤、奄奄一息、只有靠她支持才能撑下去的男人身边。丁灵琳不仅有情，也是重义的，古龙没有责备她的意思，绝对没有，在他眼中，每一个可能会被世人所不齿、鄙夷看得很低的女人，通常都有她的可爱和伟大之处。丁灵琳也不例外。

很多时候，她并不太在乎别人怎么想她，有时是因为不值得，有时也是因为不能够。但大多数时候，她是真的不在乎，因为叶开就在她身边，幸福可以使一切被忽略，包括仇恨与血腥。

丁灵琳是古龙笔下许许多多个勇于追逐爱情的女孩子中的一个，在她们中间，她不是面目最突出的一个，或者，她不如燕七的善解人意，不如孙小红的执着不悔，但她自有她的独特之处，虽然没有女扮男装的技巧与乱真，没有拼酒问答的本领和智慧，丁灵琳对付叶开的办法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

她让一个拖着鼻涕的小鬼去学他，她大言不惭“人盯人”的法子是由她发明出来的，她会和叶开吵架，可是当上官小仙来到他身边，她反而不再和他吵了，因为她觉得只有她来保护这个女人才是最安全的。她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吃醋、抬杠，可是一旦叶开真的板起脸来让她走，她反而偷偷觉得开心，因为这样才说明叶开足够在乎她。

一个脸皮有一点点厚的女孩子，有时真的不但不会令你觉得讨厌，还会让你觉得她很可爱。

如果你是叶开，有这样一个情人，你会怎么样？

她陪他度过了最严酷的一个时刻，他胜了，她也胜了，她宽恕了一切。

她爱叶开这样的男人，而不只叶开，男人都会喜欢她这样的女人。

13，苏蓉蓉

古龙笔下的男子，总有一身出神入化的武功，与一张可令少女心碎的面容。他们的笑靥，会时时在少女的梦中出现，“盗帅”楚留香，无疑更是各种翘楚，已完美如一个神话。“玉瓶赠佳人，盗帅夜飘香，温柔在何方？”而他的人，正如风中那一抹淡淡的郁金香花，时隐时现，若即若离，飘忽不定，令多少女子的心，也摇曳成了春天的花朵。

他，始终还是一个浪子的，而浪子通常都很难属于哪一个女人。爱他的女人选择离开他，不让他看见她们的伤口，却保存着一切关于他的记忆，痴到无药可救。

只有她，长长久久、安安静静地守在他身边，偶尔别离，她知道，他早晚还是会回来的，而等到了他厌倦的时候，或许，他们可以平平淡淡的厮守到地老天荒。

苏蓉蓉，她似乎从来没有在任何一个关于楚留香的故事里扮演过主角，但是也只有她，是在场景、情节、人物都经历了几番变更后，始终不肯改变的。

她的生命，似已与这个男人合而为一，有他便有她，有他才有她，她存在的意义仿佛仅系于此。

苏蓉蓉，这个女人平凡的有些近乎特别，换言之，你亦可以说她“特别平凡”，平凡到几乎令人忘记，像鱼儿忘记水，像人忘记了空气。

然而谁都知道，鱼儿是不能离开水的，人也不能离开空气。古龙说过，这世上最珍贵的液体是酒，不是水，因为水已经不可以用“珍贵”来形容。

楚留香不可以没有苏蓉蓉，那艘豪华的大船上，她是他可以停泊的港湾。听上去会很好笑，港湾本来是用来形容一个男人的，但我认为错了，女人，才是让在外打拼的男人可以依靠的、温暖的、安全的港湾。

一直能够陪伴在楚留香身边的女人还有两个：李红袖和宋甜儿。

李红袖对于江湖上发生的一切，如数家珍，她是香帅的军师和参谋；宋甜儿能烧一手天下无双的好菜，让人垂涎欲滴，曾经有人说过：想征服一个男人的心，首先就要打通他的肠胃。

胡铁花在看见苏蓉蓉的时候发出会心的一笑，因为他知道，风流倜傥的楚留香只有在她那里才能够找到幸福。楚留香需要她们，而楚留香离不开她，甚至会在听到她已经身亡的假讯息后，失魂落魄，昔日的潇洒荡然无存。

所以后来她说：“知你这样对我，死也无憾了。”轻轻的，没有喜极而泣，或是欣喜若狂，如人渴时饮水，风轻云淡，理所应当。

楚留香是多情的种子，他一生爱上过许许多多的女人，爱情，往往是用来燃烧的，强烈但是短暂。可以久藏的感情，通常不是爱情。

然而不是爱情，那又是什么呢？让浪子的心，也甘于安顿。

苏蓉蓉一出场便是一个柔弱、多病，像是久已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娘，但是她却用她完整的一颗心去包容他，理解他，支持他，陪伴他。她好像从没为他做过什么，只有他知道，她其实已做了太多，包括她的沉默与放手。

在武侠天地里，男人最偏爱的其实还是这类女子，如韦小宝的双儿，慕容复的阿碧，后者几乎是金庸先生最喜欢的角色。而蓉蓉与她们不同，因为她们的感情多是不平等的，无悔的付出，有时并不等于完全的爱情。

更因为楚留香不是没心没肺的韦小宝，也不是复国成痴的慕容复。

对苏蓉蓉这样的女人，没有人可以辜负的。楚留香没有选错，所以他应该获得幸福。

14，朱七七

记得以前有一位谈古论金的友人曾经把古龙笔下的女人分成这样几类：

风四娘，燕七，这样的女人是男人的好朋友，可以推心置腹，可以出生入死，就像《雪山飞狐》里胡一刀和他的夫人，肝胆相照，是伴侣，也是知音。

华华凤，丁灵琳，这样的女人就像是可爱的邻家小妹妹，需要你的呵护，宠溺，会向你撒娇，让男人觉得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英雄。

还有林仙儿，红娘子，这样的女人是有着致命的诱惑，但是，如果你想活的长久一点，还是不要去招惹的好。

那么，有人会问，朱七七，则到底应该属于哪一类呢？她时而如单纯的孩童，时而又坚贞如磐石。而她，也不过是一个爱着心上男儿的女子罢了。

记得在看有人评价金庸笔下女人的时候说过的，清纯如百合的语嫣姑娘，爱她者尊她如仙子，不爱她者诽她如痴儿。这样大的落差，如果在古龙笔下也有一个女子可以担当的话，那么，我想，大概就只有七七了。

我首先喜欢这个名字，透着随性但是自然然的欢喜。一个大学时代的友人就自封“朱八八”，戏谑之余，看得出这个率性女子是多么让人印象深刻且向往不已。《武林外史》是古龙早期的作品，也是我看过的很早的古龙的小说，记住沈浪，记住王怜花和熊猫儿，就不能不记住朱七七。

原本还是不怎么喜欢这个女子的吧？她的张扬，霸气，对爱情的义无反顾，在男人看来火样的热情，如春风席卷，而在一个有着世俗太多顾忌的人——如我眼中，因为成了永不能超越的禁忌，所以，会不自觉有微微的嫉妒与不忿。那样险恶的江湖，她还只管用她的自以为是为追逐沈浪做着越帮越忙的傻事，刁蛮任性，成了朱大小姐的招牌。

然而上天其实还是偏爱这样大胆而热烈的女子，还记得很多年前看过一部武侠电视剧叫做《甘十九妹》，里面有一个一直好像疯疯癫癫的小丫头尉迟兰心，当时不能明白，古代也有脸皮这么厚的姑娘吗，死死盯着心爱的男子不放？及后来，看电影频道的《镖行天下》，惹无数人仰慕的飞燕却原来也是个没有大家闺秀风范的女孩子。只是，隔了许多年看过去，竟发现自己也能对这样的女子会心微笑了，曾几何时，嫉妒转成了真心的羡慕，大约只因为对那种追爱的无悔已经能够源自内心的有所体会了吧？是谁规定女子就只能在“暗恋”的萦损柔肠中自怜不已？女子，为什么就不能“揩”心上人的油呢？

朱七七是富贵人家的小姐，锦衣玉食的生活本来可以让她在别人眼中万般尊贵，但是，她偏偏要为了心爱的人，颠沛流离，饱受苦楚。如果说，一切辛苦都在所不惜，那么，嫉妒、伤心、别离、误会，这一切让心中只有一个沈浪的她该如何承受?赵敏最大的痛不是周芷若的九阴白骨爪当心的一掌，而是张无忌因为不相信她、选择别人做新娘的致命一击。

于是她说：“好吧，沈浪，你不愿意原谅我，那你就杀了我吧。”她设计了一个完美的游戏，只是为了死在他手里，“那样，他就会永远记得我了吧？”沈浪的江湖里有整个天下，而她的江湖里却只有一个他。如果不能让你爱我，那么，哪怕恨我，也要做你的唯一。这样的女子是固执的，固执的可气，又傻傻的不知防备。《牡丹阁》里，王振威赶走了因为吃醋去捣乱的飞燕，却对美丽的牡丹姑娘说：“不管她怎么捣蛋，我对她却总是一心一意。”沈浪爱白飞飞，但是他一定没有爱上白飞飞，因为朱七七的爱让他已经无法回避，即使他和白飞飞曾经那样亲近，但是，朱七七在他心中，独一无二。

所以，爱上朱七七的男人不只有沈浪自己，王怜花是我喜欢的男人，而他也对被有些人诟病的朱七七情有独钟。这不是巧合，这是古龙了解的男人，也是古龙心中爱情的样子。

最后不得不说一句题外话，其实原本的四十个女子中，七七是不包括在其中的，本来还写了一篇别的文章来专门说明为什么写她于我反而是那么难以起笔，但是，那么多人的期望，让我还是下决心写了，哪怕不能尽如人意，但这就是我觉得的七七，优点多多缺点也不少、却因而鲜活的女子。都说王怜花和熊猫儿是被沈浪点化，其实，何尝不是七七的动人？这样的女子，不是神仙般人物，却快活，自在，天地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