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合欢

武侠，是年少时的心头至爱，其魅力几乎是无可取代的。奇险的江湖、高深的武功、纵酒长歌，快意恩仇的男人，风华绝代，明丽妩媚的女人，还有那些让尚且青涩的我唏嘘感慨又不胜向往的感情。于是我深深沉溺，在父母的严厉监控之下仍然遍读了古金武侠，其小心翼翼又艰苦卓绝的读书过程几乎将我锻炼成一名优秀的地下党员……

不知不觉的，青春已过了大半，越来越多的琐事和烦恼，也渐渐冲淡了那些曾经熟谙在心的情节。记不清那片尘世江湖里，谁潇洒打马而过，谁沉溺不能解脱，谁和谁神仙眷侣，谁和谁相忘江湖。于是，在接下谈古论金这个题目时，不禁茫然，不知该谈些什么，论些什么。

不过好在淡去的只是故事，而故事里的人，却在记忆中历久弥新，那么，就说说他们吧，说说那些古金笔下的男人。

第一次读武侠，启蒙书是《武林外史》。当沈浪在漫天风雪里露出那淡然而慵懒的微笑，立刻就把还是小丫头的我震住，两眼盯住那几行字痴痴的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子！！其实，古龙并未特地着墨去写沈浪如何如何的英俊帅气，只是勾画了永远挂在他唇边那一抹淡淡懒懒的笑，像是给一颗温润珍珠抹上了一道晶莹流转的光晕。就是那一笑，让一个平面的人物神采飞扬，超凡脱俗；让我在隔了十几年之后再想起，依然会痴痴地感叹。

后来又看《萧十一郎》。深深刻进脑海的，是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萧十一郎的眼睛。他和风四娘相见时，眼里有欢喜和一点点顽皮；唱着苍凉的歌孑然独行时，眼里是同样苍凉的落寞；一次次和沈璧君错过时，眼里黑沉沉的痛苦像片死海，泯灭了所有光芒。萧十一郎的眼神会让所有言语都显得苍白，可是，割鹿刀的锋芒再利，也斩不断他眼里沉郁的忧伤。

古龙的人物就是如此，总能给读者以第一眼的惊艳和震撼。他从不会平铺直述地描写一个人五官如何俊朗，气质如何不俗，而是会很巧妙地突出一个特点，让人过目不忘的特点。比如沈浪的微笑，萧十一郎的眼睛；再比如傅红雪握刀的手，李寻欢的咳嗽和手里的木雕，楚留香飘香的信笺，阿飞永远挺直的背脊，花满楼平定安祥的神情……

于是，白纸黑字间的人物便有了不凡的生命力，他们是故事的灵魂，那些故事因他们而精彩。即使故事不精彩，也丝毫不损他们的魅力。就像我不喜欢《大地飞鹰》，因为觉得这部书有些逻辑上的混乱和错误，但我喜欢卜鹰这个人，目光锐利如鹰的卜鹰，永远穿雪似的白袍，面如冰，心如火的卜鹰。他在书里是卜鹰，不在书里，仍是卜鹰。

一直觉得，古龙是以笔做刀，雕琢着那些男子，雕琢着他们的举手投足，言行谈笑，让每一个瞬间都是精典，让每一个读者都忍不住喝彩。

而金庸则不然，金庸小说里少有如此出场就能赢得喝彩的男角。原因有二：其一，他喜欢将人物从小写起，其二，他喜欢在人物的成长历程和境遇里掺入一些幽默有趣的情节。

就用他最负盛名的“射雕三部曲”来举例。《射雕英雄传》里的主角郭靖，是个木讷呆板的老实孩子，除了黄蓉，几乎无人不说他笨，可谓是人见人叹。以至于很多读者感慨，黄蓉和郭靖在一起，等于一朵鲜花插在了“那个啥”上……

这样的郭靖自然是无艳可惊，无彩可喝的。而《神雕侠侣》中的杨过，虽然面容俊美，聪明过人，却是以小叫化加小无赖的形象出场，后来几经磨难，终被小龙女收留，调教了几年，也只是表面收敛了些，骨子里仍是恣情任性，狂放不羁。一出活死人墓就以傻蛋的形象欺骗了洪凌波，后来又以此形状欺骗调戏了陆无双，由于对傻蛋的印象太过深刻，于是当郭芙十六岁时初见杨过，以金针相求他揭下面具，在看到他真面目时痴想，“原来他生得这样俊！”我却暗自好笑，“你若是见了他当年装傻充愣的模样，就不会发痴了。”

到了《倚天屠龙记》，张无忌自小就身受重伤，半死不活好多年。后面虽得了九阳真经之助复元，又练得一身盖世神功，但他性格优柔，从无决断，感情亦是在赵敏和周芷若之间拿捏不定，实在让人气闷得很。

以上这些言论并不是说金庸写人不如古龙。只是各有千秋，古龙的人物惊艳绝俗，但形象也因此固定，一本书从头到尾，沈浪从未失去微笑，李寻欢的咳嗽也不断，未免单调而脸谱化。

而金庸笔下之人，会随着故事的发展而长大成熟，渐渐丰满厚重。傻小子郭靖，直到《神雕侠侣》之中才尽显风采，怒斥蒙古大汗时神威凛凛，带着杨过巡视襄阳城防时语重心长，其“为国为民，侠之大者”的总结更是将武侠延伸向更高更深的精神层面，郭靖就像是一块璞玉，只有耐心地一层层剖开顽石的包裹，才能见到深藏的美玉。

而杨过对小龙女的情深不悔，亦是武侠世界的精典，十六年以后，仍会因未等到心爱之人归来而跳崖殉情，若不是至情至信的杨过，也不会有此一段爱情神话。谁说岁月会冲淡一切，真正的爱情，原来可以战胜时间。

最后想说乔峰，我一直奉为武侠第一人的乔峰，既有郭靖之大气，又有杨过之深情，堪称完美的乔峰。无论看多少遍《天龙八部》，也看不厌乔峰。杏子林中，商略平生义是何等的机敏睿智；塞上牛羊空许约是何等的凄宛悲伤；燕云十八飞骑，奔腾如虎风烟举是何等的意气飞扬；教单于折箭，六军辟易，奋英雄怒又是何等的壮怀激烈。乔峰无愧于他生命中经历过的每一个人，也无愧于他自己。

说了这么一大堆话谈古论金，最后来总结一下。古龙书中的男子如浮云，不论轻灵沉郁冷酷温柔，都如流云般多变而不安定。我们喜欢看着那些奇丽的云朵痴想感化，但浮云终将化雨，待绵绵细雨落尽，留在心间的，只有淡淡伤感。

而金庸笔下的男子如山石，不好看，不惊艳，但厚重沉稳，唯有时间才能将其慢慢风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