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朵朵暧昧

一．寂寞桃花

忧伤总是伴随寂寞而至，而寂寞总是无法逃离，如咒语，如梦魇，如影随形，寸步不离。寂寞是他腮上那抹病态的嫣红，是李园那树稀疏的桃花，而忧伤就是手中的这杯酒，一饮而尽，获得血液在一顺间沸腾的快感所付出的代价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在他苍白的脸上，那抹嫣红仿佛要燃烧起来，那是地狱中的火焰，将要焚尽他的肉体与灵魂。

一门三进士，父子三探花。李寻欢仿佛天生就该拥有一种高姿态。他不同于一般的江湖浪子，他追求唯美，他更懂得隐忍，于是他的寂寞更加深邃，他的忧伤更加难言。就如他手中的这柄飞刀，既可瞬间取人性命，例不虚发，又可以用来雕刻情人的木像，万种柔情。

尖锐的矛盾被压抑，被碾碎，李寻欢的病态就源于他内心从始至终都充满着挣扎，对林诗音，对龙啸云，对孙小红，对阿飞……

握刀的手在颤抖，他无法完成她的木像。酒是最好的镇定剂，喝了酒手便不再抖。李寻欢为人所诟最多的便是将林诗音让给了龙啸云，其实这并不是李寻欢大男子主义的表现，而是说明了他其实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那是一种逃避，他对自己缺乏信心，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给林诗音一个稳定的生活，或者说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接受世俗的家庭生活。与以前依红偎翠，醉生梦死的生活决裂，学着做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父亲。

而他最终还是否定了自己，离开李园的那一天，他内心的挣扎到达了极点，而当李园里喜庆的锣鼓敲打起来的时候，一切已无法回头，沉重的脚步，即将开始的江湖流浪，注定了忧伤寂寞将伴他余生。

李寻欢是一个病人，一个彻头彻尾的病人，无论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他是一个精神流浪者，甚至有一点自虐倾向，他拒绝关心，自我放逐，这也是他放弃林诗音的原因之一。

或许，只有在这种刻骨铭心的寂寞煎熬中，他才能获得安全感，才能成为一个特殊的江湖侠客。歌里唱道：人生几许失意，为何偏偏选中我。其实不然，李寻欢其实是在主动去制造失意，去拥抱残缺。我怀疑，后来，在他心里是不是真的接受了孙小红，不知道叶开后来提到的云游仙山的李寻欢身边是否有孙小红的身影。

矛盾双方在一定条件下可以互相转化，自身心理上的障碍却也使李寻欢成为了一个善于打心理战的高手，他身上有一种禅宗的神秘，总是能占对手心理上风，所以，他的小李飞刀虽然排在上官金虹的龙凤金环之下，却依然可以打败上官金虹，最终获胜。

李寻欢是个完美主义者，他刻意去塑造自己悲情英雄的形象，忧伤，病态，隐忍，这都是构成这种唯美形象的基本要素，他不希望将这种感觉表达得太过激烈，而是要一种仿佛是薄刀片轻划皮肤的感觉，要淡淡的血痕渐渐殷红，要那种轻却持久的痛。他将这种华丽的伤感渲染到极致，比如，他一有空就雕刻美人的木像，在酒馆白天黑夜各喝七碗酒，在乍暖还寒最难将息的时候，一朵朵去数那窗前的梅花……

而永驻的是时间，飞逝的是英雄。李寻欢总有一天要在自己寂寞的背影里老去。虽然他看上去依然很美，就仿佛是朵寂寞的桃花，淡笑一抹，如血娇艳。如今飞刀何处寻？飞刀，不见飞刀！

二．背日葵，向西，一直向西！

红雪。一个充满诡异色彩的名字，甚至有些美丽，但它负载的却是一个压抑残缺的灵魂。他从一出生就被告知“你一出生，雪就是红的，被鲜血染红的。”于是，一个幼小的心灵就此被播下了仇恨的种子，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逐渐生根发芽。他孤独而顽强的活着，他长年累月在黑暗的屋子里重复着单调的拔刀动作，刀不离人，人不离刀，永远沉默寡言，冷若冰霜。所有这一切都不过是为了等到复仇的那一刻，万无一失的一刀割破仇人的喉咙。

所以说仇恨是一种原罪，也是一种撼人的力量，复仇成为傅红雪生存下去的全部动力与唯一目的，他从来没有追问过花白凤关于那场梅花庵血战的是非曲直与来龙去脉，也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身负的血海深仇是否正义，在他看来这种仇恨的起源与真实性已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复仇的结局——是敌死，还是我亡。他要以仇人的颈血告慰那个在黑暗中养育了他十八年的母亲。

“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当傅红雪手握那柄奇形怪状的刀一瘸一拐的走进万马堂的时候，在他想象中这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斗，所以他根本就没打算要活着回到家乡。杀死马群空是他唯一的目标，“如果你不是我的仇人，就算你求我，我也不会杀你”正是在这样一种仇恨的力量的驱使下，个体的生命、情感乃至尊严都已经变得可有可无，他可以没有爱人，可以没有朋友，他可以甘受胯下之辱而面不改色，但是他不能没有仇恨，为了复仇，一切都是应付的代价。

我们无权以道学家的口吻来评说傅红雪的偏执与狭隘。他的成长经历使得仇恨已经溶入到他的血液和骨髓里，成为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但是命运和傅红雪开了一个恶毒的玩笑，等到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是花白凤与白天羽之子，应该扮演这个复仇者角色的人是叶开而不是他，而他甚至连自己亲身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一个只为复仇而活着的人，到了最后却悲哀的发现一切的恩怨纠葛竟然与自己毫无关系，十八年的忍辱负重，千万次的练习那枯燥的拔刀动作，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凝固成可笑的徒劳，这是怎样一种讽刺？无比的绝望。

如果说李寻欢的病态是美丽的，充满情调的。那么傅红雪的病态却实实在在是一种折磨与煎熬。他从小就被灌输复仇的思想，为复仇而活着，到最后，却发现自己连复仇的资格都没有。他的刀快到令人胆寒，他可以战胜无数武林高手，却始终无法战胜自己生理上和心理上的病痛。也曾有江湖美人对他倾心，甚至投怀送抱，但他的情感却总是与最卑微的风尘女子连在一起。傅红雪是一个走在边缘的浪子，缺陷把他的爱情与复仇都推向了极至，就像一只背日葵，向西，要一直向西，偏激得令人悲哀。

在傅红雪身上体现了很多世俗人的无奈与现状，所以他比李寻欢更加深刻，我可以为李寻欢鼓掌，却始终无法为他流泪，而傅红雪却像一把利刃，可以轻易的在我心上划开一个血口。傅红雪看过了太多名利成空的故事，所以才能参悟“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的道理，这正是每一个人在成长挫折中汲取的收获。

傅红雪的病态是具体而毫无美感的，时刻会给他带来羞辱，不但跛足，而且有随时可能发作的羊癫疯，让他更加无法忍受的是，每当发作时必定口吐白沫，形状恐怖。这一切还不够，残酷的命运也没有给他一个健康的心理，他是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人，没有显赫的家世，自小被一个满腔怨恨的魔教公主所养大，生活在黑屋子里，每天的生活只是单调的重复一个拔刀动作。无论他的刀多么快，别人多么惧怕他，敬畏他，而他始终无法战胜自己的自卑心理，也无法改变自己身体残缺的现实，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一个病人，这种心理使他爱上的是人尽可夫的翠浓，而不是万马堂的千金马芳玲，最后选择的也是一个连名字都没有的下等妓女，而不是娇俏美丽的明月心。

这种感情，已经无法称其为爱情，那是一种两个天涯沦落人之间的相知相惜，就像郑均唱道的那样：“我们活着或许只为相互取暖，想尽一切办法只为逃避孤单。”天涯远不远？不远。人就在天涯。傅红雪终于等到了涅槃的那一刻。明月在哪里？明月就在他的心，他的心就是明月。江湖病人等待痊愈后，那一次芬芳清新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