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隆吾猬

古龙的败笔--路小佳

初看《边城浪子》我并未太多地注意路小佳,倒是傅红雪的难得幽默让人着实大笑了1把,“我总觉得穿着裤子洗澡的人,比脱了裤子放屁的人还滑稽得多。”再看《边城浪子》时我也仅仅记住了路小佳叶开2人关于无鞘之剑和阿飞荆无命的对话,实在很精辟。终于看第3遍时我开始思考两个问题:古龙写路小佳,到底想表达些什么?而为何荆无命的传人却始终无法让人印象深刻呢?

锁重楼在《旷古凄凉》1文中关于荆无命和路小佳的“温情”说非但精彩,且富趣味。顺着这个思路,我们不难想像到1副令人啼笑皆非的画面:昔日的金钱帮第1打手、漠视1切生命的荆无命在笨手笨脚地为1个婴儿洗屁股换尿布。这个怪异的场景至少说明荆无命心中复苏的1丝人性使他不忍也不可能将徒弟训练成当年的自己。因为有了这种温情,路小佳只学会了师父的剑术,仅此而已。甚至连表面上的狠冷酷绝都不能惟妙惟肖,当然就更不用说全盘继承那股死亡的气息了。或许作者并不想复制出1个雷同的人物来,但古龙笔下的武功讲究的是招式、精神和人格力量的完全契合,反过来说1个武者若只有武功而缺少个性的魅力,那么他所带来的冲击与震撼必将大打折扣。《9月鹰飞》中的郭定远不如他在《多情剑客无情剑》中的叔叔那么光彩夺目便是极好的例子。学到了师父的武功招数却没有同样的气质与灵魂,路小佳无疑是极不纯粹的。

塑造形似但又各具神韵的人物是古龙的拿手好戏,典型代表如他笔下相映生辉的4大剑客西门吹雪叶孤城,阿飞荆无命。但他在处理路小佳时的漫不经心却使得这个角色在不纯粹之外还显得肤浅。路小佳除了初次亮相尚能令人眼前1亮之外,其它场合几乎全是在串戏,说白了就是1“死跑龙套的”,只不过他远没有《喜剧之王》里尹天仇那样的幸运而已。想想古龙也够狠,让路小佳疲于奔命不说,还经常落得个灰头土脸的失败结果。先被傅红雪讥为滑稽的家伙;在花园里想杀傅红雪时又被叶开破坏;接着被阿飞教训;最后救下丁灵中1命还反过来被对方捅了1刀。“今天丁灵中居然杀了丁灵中,你们说这样的事滑稽不滑稽?”路小佳这句万般无奈的自嘲实在令人不胜唏嘘。最搞笑的是,路小佳面对薛大汉的质问时的振振有词,(那80万两银子)“1大半送给了黄河的灾民,1小半送给了那些老公被你杀死了的孤儿寡妇”。这话若是换了别人说,或许还不会让人觉得别扭,但忽然从路小佳这么1个灰色人物的口中蹦出来,老实说我在惊愕之余对他这句话的感觉只能是“狗嘴里吐出了象牙”。我无意讽刺,我只是觉得他这台词就跟傅红雪跳芭蕾1样不伦不类。此外,古龙过于随意地让路小佳承载了太多超出他所能负荷的东西。无法言明的身世还是小包袱,作为叶开的对照来反衬探花传人的高大形象才是路小佳永恒的悲哀。而最后竟然连荆无命都出动了,古龙在此时的急不可耐让人看到的只能是他在无法更好地创新求变时的焦躁和为说教而说教背后的苍白。

“3秋1过武林就可把你迅速忘怀”,温瑞安此语想必并非古龙写路小佳时所愿意看到的。但事实却是:可惜了这个喜欢吃花生的浪子形象。

失败的小李飞刀--叶开

提到古龙小说中的伪君子,很多人的第1选择是《绝代双骄》中的江别鹤。但我以为,《边城浪子》中的叶开足以令“江南大侠”自惭形秽。因为江别鹤毕竟失败了,而叶开却笑到了最后。

甫1出场便无缘无故1语骂尽几乎所有人,尔后又羞辱紫衫少年,古龙并未就叶开这种张狂的行为给出任何解释,若说武林中人本就是只讲意气不需理由,那小李探花的传人岂非与匹夫无异?本来呢,古龙笔下的江湖并非重武轻侠的暴力世界,而且他颠覆谁都不会颠覆小李飞刀,但颇具讽刺意味的是,这1次作者制造噱头吊起了读者继续读下去的兴趣,却输掉了叶开予人的第1印象。叶开此举就像小男生以为恃强凌弱就能显示男子汉气概从而博得异性青睐1样,浅薄、幼稚而且无聊。

若说叶开初见马芳龄还仅仅是戏弄对方,那么他在得知马芳龄真实身份后的亲近则是地道的引诱。之所以说引诱而非追求,是因为叶开在使对方爱上自己后便立刻无情地将其抛弃,这就只能理解为白天羽的后代对马空群实施的变相报复了。叶开说无情本是马家人的天性,他自己对待马芳龄的态度又何尝不是冷血无情呢?

第14章中马空群父女天性,让叶开带马芳龄离开边城这个是非之地,叶开拒绝的时候如是说“我不能带她走,但却可以保证,无论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她都绝不会被牵连进去。”他似乎忘记了,马芳龄并不是小孩子,她有自己独立的思想,如果她也如傅红雪般陷入仇恨不能自拔,叶开又凭什么保证她不被牵连不受伤害?事情的发展也证明了叶开这个承诺不过是1句轻率的空话而已:在马芳龄越陷越深的过程中,他什么都没有做。

《边城浪子》中最大也最关键的秘密--白天羽的亲生儿子究竟是谁--叶开1早便知道,但他并未阻止傅红雪“名不正言不顺”的复仇,而是反过来将傅红雪当作了复仇的快刀,并且每次都及时地出现在左右为他扫除复仇路上的危险与障碍。叶开完全有能力去改变1切,却为何要等到几乎所有仇家都死尽死绝的时候才出来说明真相?他不杀马空群,只因“他知道这个人从此已不会再有1天快乐的日子”,而借此又可以为自己赢得流传天下的仁义美名,何乐而不为?第27章“出鞘1刀”中叶开对丁灵琳说,“我只希望她真的喜欢傅红雪,真的愿意1辈子跟着他,否则…,…否则也许我就不得不杀了她!”爱情本就是两个人的事,与你叶开何干?就算翠浓欺骗了傅红雪,也不至于以死抵罪吧?荀子说人性本恶,得通过后天的教育才能扭转过来。可小李飞刀的精神在叶开身上完全变质,这不能不说是李寻欢这个师傅的失败。我们知道,傅红雪在以为自己被翠浓欺骗后消极颓废,连薛大汉都打不过,更别提以最佳状态去复仇了。叶开在与丁灵琳说话这1瞬间的杀气,正是担心翠浓会毁了他的刀。而所谓的不得不杀翠浓,也不过是1种变态的发泄罢了。

若只是1两处可怀疑,叶开还不能说是虚伪。但几乎处处都有阴险的嫌疑,这就很难说清了。当然叶开的存在也并非全无意义,他最后打断了傅红雪的刀,也打碎了他的枷锁。傅红雪现在来报仇是天经地义,但正如丁乘风所言,将来丁家的后人找傅红雪复仇,是否也同样公道?这明显是个冤冤相报的恶性循环,但你却又不能说绝对的谁对谁错,这已经不是对错的冲突,倒有点像古希腊悲剧中1个很经典的命题:合理跟合理的冲突。这“合理跟合理的冲突”所造成的悲剧非但更加深刻,更具震撼力和感染力,也让人更加矛盾和难以抉择。而叶开此时却恰到好处地以1种相对清醒又绝对权威的姿态出现,结束了这段仇恨。宝剑双锋,钱币两面,任何事都有其正反两面的意义,也许叶开的本意谈不上公正,但至少他让这件事有了各方都能接受的圆满结局。法家的代表人物韩非曾说“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片面地强调法或是宣扬侠都太死板,法治固然有其优势和普遍性,但我们现在看到的却是:在法所不能及的地方,侠更能让人满意。

另附上欧阳莹之在《泛论古龙的武侠小说》1文中论“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时关于叶开和郭大路的对比,相信能从另1个角度再说明些什么--

1般武侠小说的大侠所行无非“大仁大义”的事,但莫乎隐,莫观乎微,从小说的骨肉细节上,我们可以看出他们其实并非由仁义行的真侠,不过是行仁义的公式大侠而已--人又怎能避免性情的流露。古龙能写出集义所生、浩气沛然的人物,这是他的1个特色,但他的小说里也有几个奉行公式格律的公式大侠。且从细微处比较1下《欢乐英雄》的郭大路和《边城浪子》、《九月鹰飞》的叶开吧!

叶开是武侠小说中的典型大侠,武功绝顶,机智过人,认为人应该爱不应该恨,宽恕是对的,复仇是错的,武功的价值在救人,不在杀人。

郭大路武功不差,却非无敌,他为人大路,什么都不在乎,有时还有点糊涂。

叶开认为侠应救人,事实上他最后也从傅红雪刀下救出他积心追寻的杀父仇人,而且1番严词正理,听者动容,使他成为“边城浪子”。但丁求在他面前杀乐乐山,他看不见;傅红雪当着他错杀袁秋云,他看不见;丁云琳倚在他身边杀白健,他看不见--郭大路1听见棍子杀人,马上跳起来冲出去搭救,快得连“侠应救人”这念头都不曾起过。

叶开认为人应相爱,他也谆谆善导小虎子应有爱心。但他1走入萧别离的馆子便把里面所有武功不及他的人都当狗般戏弄1番--郭大路对着1班小毛贼,也没有忽视他们的尊严和良知。

叶开认为人就应为别人着想,他也真的处处维护着傅红雪。但他明知马芳铃是杀父仇人的女儿仍去挑逗她,待她心动后很严肃地拒绝她,使她性情大变,然后以“她是这样的女人”去鄙弃她--郭大路受朱珠骗得很利害,但当他见到朱珠落魄贫贱时,既没有讥讽之心,也没有鄙夷之意,只伸出了援助之手。

公式大侠自身的麻木性质,终不能靠公式改变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