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隆吾猬

“他整个人都似在发着光”－－阿飞

《边城浪子》里阿飞的戏不多（集中在３５－３７章），但却是全书最精彩的部分之１。阿飞此时的再现，已脱胎换骨为“前辈高人”（借用第３５章小标题），成熟却仍尖锐，惟因热血尚在，所以永远年轻。

这里的阿飞做了两件事，都是在问讯易大经时。首先迫使易大经说出当年梅花庵的事实真相，使１直都比较模糊的白天羽的形象开始清晰，并说了两句带决定性质的话，“他也许做错很多事，但我想他最错的还是交错了朋友。”“他纵然独断独行，专横跋扈，但毕竟还是将你们当做朋友，并没有想在背后给你们１刀。”这实质上是为白天羽主持了公道，使傅红雪对自己的精神支柱有了更全面的认识，其人生目标也更为明确和坚定。这１步对于傅红雪的成长是至关重要的。

古龙笔下有３种侠。侠在本质上都有共通之处，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牺牲自己救助他人等等，但古龙笔下这３种侠也有着明显的区别。楚留香不杀１人，他认为没有谁可以决定人的生死，１个人犯了错，只能由天理和良心去谴责他，而非以暴易暴；李寻欢总是只能记住别人的好处而忘掉仇恨，这种“宽恕”和“同情”颇有普渡众生的味道。而区别于前两者的是，阿飞的侠既不如香帅般高贵，也不像探花般慈悲。这两种侠的境界太高，都可望而不可及。更重要的是，武侠的世界需要各式各样的侠，香帅与探花的标准并不１定完全适用于复杂的江湖。有时候，治本必须先治标，就如同春秋的乱世中，道家的黄老之术显然比儒家的仁义道德更实用些。阿飞是现实的：马空群既然用那种手段教训自己的兄弟，那么傅红雪为白天羽报仇就理所当然。每件事都力求公平，以血还血本就是江湖中的法则。但同时，阿飞又对易大经说“我也并没有说１定是你们错，这件事究竟谁是谁非，也许是永远都没有人能判断的。”这就比法律多了１分灵活和宽容，更能令人信服。

有必要补充的是，阿飞不反对傅红雪杀马空群的理由是后者用卑鄙的手段教训自己兄弟是很可耻的。这也是阿飞与李探花作为大侠的本质差异之１。固然李探花的宽恕境界更高些，但若不能真正感化他人不再为恶，就最好不要间接地纵容。否则又焉知不会有无辜之人因为你的“滥仁”而成为新的受害者？这就与现代法制精神有些相似了。而即便在宣扬宽恕的佛家，如来亦难免作狮子吼吧。

古龙写阿飞的最后１段尤其有象征性－－

陌生人道：“因为我已老了，老人的话总是比较多些的。”

说完了这句话，他就迎着初升的太阳走了出去；他的脚步还是那么轻健，那么稳定。

东方的云层里，刚射出第１道阳光，刚巧照在他身上，他整个人都似在发着光。

这是１代名侠阿飞在古龙作品中的最后１次正式亮相。以后，我们就只能怀念了。

渐行渐远，且歌且吟。

再回首已百年身－－易大经

我完全相信自梅花庵１役后，易大经确实在几乎任何时候都做得像１个真正的君子，唯独１事例外，那就是对付傅红雪的手段。而这个手段也证实了阿飞的话：易大经确实跟龙啸云１样，是个思虑极周密的人。

当然我也很能理解易大经面对傅红雪时的种种极不君子的举动。因为与白天羽间的恩怨本就是他心中的阴影与负担，１个难以解开的结，把自己牢牢套住。其实，易大经本有机会做１个真正的君子的。１失足成千古恨。

“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沈３娘

本想用“意绵绵静日玉生香”做沈３娘这１小节的标题，想想还是叶开在书中这句话更贴切些。“天皇皇，地皇皇，人如玉，玉生香。”后两句本是极美的譬喻，却被前两句的凄惨之意将这份典雅娴静冲得１干２净，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淡淡哀伤。

整部《边城浪子》其实就是女人的悲剧（包括那个自以为找到好老公的愣头青丁灵琳），沈３娘无疑是其中最可怜的１位。从白天羽死的那１刻起，她就已被命运彻底抛弃。

沈３娘１生中最重要的男人是白天羽和马空群。她为了自己所崇敬爱慕的白大哥能沉冤昭雪而不惜去充当早已注定１无所获的卧底并牺牲自己的贞操与青春，也为了同床异梦多年后的那种连她自己也不知道的感情而跟着马空群东躲西藏逃避傅红雪的追杀。她付出了１个女人最重要的１切，贞操、青春、寄托、生命，却什么都没得到。

沈３娘的不幸不仅在于她爱上了两个本不该爱的男人（我们姑且称之为爱情），更多的是她作为弱者却生在了这样１个强权的江湖。她也试图去改变过，但她不具备白凤公主和白云仙子的能量，她根本无法改变什么。或许沈３娘自己也意识到了这１点，所以当白天羽选择花白凤而没有注意她的时候，当真实身份被万马堂揭穿的时候，当马空群抛下她夺路而逃的时候，我们看到的只是沈３娘近乎逆来顺受的平静。古龙笔下还有个同样姓沈叫沈璧君的女人，最初给我们的印象也是平静的，但不同于沈３娘弱者的无奈，沈璧君的平静是后天的修养与忍耐，１旦她骨子里的至情至性被引发，我们将看到令人震惊的力量。古龙笔下又有个同样是“３娘”而唤作东３娘的女人，１生中也充满不幸，但东３娘在面对“同行”受辱时的爆发让所有人明白了“尊严”２字的真正价值与意义，而沈３娘呢，她自始至终流淌着的淡淡哀伤则只能让我低回而已。

马空群在最后时候的离她而去，彻底断送了沈３娘生命中最后１线希望。叶开说无情或许就是马家人的天性，这里我不想谴责马空群的自私与懦弱，我也不想讥讽他竟然惊骇到连“世上绝没有背后伤人的小李飞刀”这样的常识都已忘却，我只是注意到了沈３娘在此时唯１的也是最后的闪光：在自杀前，她拖着重伤的身躯去激励傅红雪振作，而后又祝福叶开与丁灵琳永远幸福。不管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死的，至少这个善良的女人已尽了力。

曾听过１个说法是古龙写林仙儿是为了讽刺现实中１些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强人，对此我不置可否。但相对应的，沈３娘的出现，却让我想起了莎士比亚那句刺耳的台词：女人，你的名字是弱者。

暗黑女神－－花白凤

女神本是美丽而高贵的，带给人光明和希望。而“暗黑”２字，却赋予花白凤颠覆１切的愤怒与力量。

似乎所有跟白天羽有过１段情缘的女性都注定了结局是１场悲剧。如果说桃花娘子是咎由自取，白云仙子最为无辜，那么白凤公主则相对幸运些，至少神刀堂主从未骗过她。但也正因为如此，花白凤才最值得同情－－另两个女人通过对白天羽的报复获得了自己的公平，而她却被仇人也被自己逼上了１条只有孤独、惊恐、怨恨与黑暗的绝路。

身边的１个丫头（沈３娘）已出类拔萃，白凤公主本人自然更不简单；为爱情而放弃大公主的权势地位甚至不惜与魔教决裂，这份执着与勇气足以令大多数人汗颜；而能让风流成性的白天羽始终真心待她，花白凤的魅力也已不难想像；最后，在不知道沈３娘被马空群反利用的情况下还能躲过仇家的搜捕并独力将体弱多病的傅红雪培育成绝世高手，这样的１个女人，则不得不令我们佩服、赞叹乃至肃然起敬了。

花白凤的爱与恨都很彻底很纯粹。１个女人最大的悲哀是爱上了她本不该爱的男人，古龙这个论调其实更像是旁观者的感慨。而对于白天羽和花白凤这两个当局者来说，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相信他们也必定会毫不犹豫地在１起。因为这世上有些东西本就是不必怀疑也无法抗拒的，譬如真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