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息
我认为,自由是生命最理想的形态。
什么是自由?有诗云:“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又有文道:“我们无法谈论‘自由’,我们以‘禁忌’来谈论自由。”于是这不可知不可至的无可奈何,便一直在人们心中摇摆不定。很久以后我发现,这就是人生最大的矛盾。
自由是什么?随心而至,遂心而达,形影相若,身体无存。然而绝对本是无有,所以也不可说。
米兰•昆德拉有生命的轻与重,那想必自由是轻的了。翩飞的美,如楚留香,那是不是就是自由?楚留香优雅而潇洒,处处留香,挥洒自如,然而他还有原则,有有所不为,有所必为。这也不能说是一种束缚,他的原则是属于他的心的,他对这个世界、对人性是充满了信心的。也就因为这种信心,整部《楚留香》都显得很美好,我们看到的是人性的光辉,而又带着原始的欲望。这种自由,也许就是什么都不去想,自信随意而遵从原则的。所以当在《桃花传奇》中他迷惘,在《新月传奇》中他茫然,就已经不是自由了。而在《午夜兰花》中那个沧桑的楚留香幻化了,幻化成“死”一般的魅力。若生是自由的,死就不是;若生不是自由的,那死就是。
陆小凤,似乎是跟楚留香颇为相像的一个人,然而他的艺术性多是表现在他的人生哲学上,而不是行为上。那个飞扬跳脱的陆小凤,是不是可以算是自由的?很多人把西门吹雪、花满楼和陆小凤归结为三个不同的人生境界,称陆小凤是不妒忌冰雪的清高,不贪恋鲜花的静穆,处在二者中间的那种人。这样归结的人,通常是对陆小凤的境界最为赞赏,道是平凡轻松,为人生最高境界。这样的人,当然是要称得上自由的。然而在叶西之战时,他气愤了;在玉罗刹离开的时候,他茫然了。落入雾中,因为他不明白;落入雾中,迷雾使自由窒息。后来在西门吹雪带着未出鞘的剑离开时,他大步走向光明。你心中没有了迷雾,迷雾自然也就不存在了。于是陆小凤,他成了第一个有正常的爱情与幸福的人。
楚留香和陆小凤都说完了,古龙小说中的轻松与自由是不是就到此而止?事实上,对自由,我才刚开始说。
我自信对古龙的作品,我大概都可以说出一点来,但唯独一部《三少爷的剑》我参不透。我承认我读不懂它,我读不懂谢晓锋。谢晓锋,他化名阿吉,流落世间,隐着武功,受尽苦难,他究竟想要什么呢?想要得到什么,还是想要去寻找什么?不是平静的生活,不是脱离江湖,不是抛弃名声,不是背离武功,因为他都不必这样做。他或许只是痴了,醉了,倦了,他要逃避,无所谓。空虚往往是人最不能忍受的,只是这样真的能填满它,或是找到自由吗?那是一种痛苦的过程,在那样一种过程中你才能像一面镜子一样看清自己。于是谢晓锋恐怕是去寻找自己的了吧。他终于暴露了身份,一直保护小弟,被旧情人玩弄,死而复生,又不自觉地被引入跟燕十三的决斗之中。那次决斗之后,他削掉了自己的食中二指,终身不再使剑。我不知道他这样做值不值得,但也就是一种心魔吧,为了彻底毁灭那毁灭性的一剑,为了心中的平静。于是我始发现,这样的平静是自由,那种自由是和谐的。很多人的平静是压抑着欲望的,却只有自然的平静才是自由。
说到平静,想起花满楼。他独坐窗前,享受夕阳与鲜花的温柔。他去感受一切,他脸上始终带着平静的微笑。静穆,和谐,这就是花满楼,就是他的幸福与快乐。我不禁要说,自由毕竟是缘自于心中的那种满足感的。若你不能满足,就只会觉得无可奈何。而你满足了,就会感受到自由,才会觉得自己是随心所欲的。于是自由与幸福也没有本质的区别。
《三少爷的剑》中还有一个燕十三,他一生精髓尽付剑法,终有“夺命十三剑”的第十五剑。而这第十五剑,却是毁灭性的,是“死”的力量。于是他毁灭了,连同他的第十五剑一同毁灭了。我曾对傅天说:“燕十三遇到了谢晓锋,是注定要败的。”他说:“请你记住,那不是败!”我说:“他毕竟是败了。”他说:“也许在你看来,燕十三遇到谢晓锋是注定要败的,但在我看来,燕十三胜了一世。”何为胜?何为败?作为决战他的确是败了——败就是死,那么死也就是败。但对于他自己他是胜了,因为他发现了剑法的最终力量,他浸淫一世终有所得。可那是种“死”的力量,他只有死,只是他死的时候是充满了幸福与平静的。因为他已满足了,因为他已不再有恐惧。那种毁灭,从精神到灵魂的毁灭,我不敢不说它也是种自由,只是这种自由或许是沉重罢了。
西门吹雪,唯一能称之为“剑神”的西门吹雪,他总是冷冰冰的,没有表情,没有感情,他的剑却是一针见血,出鞘必沾血而回。他在杀了人之后,总是轻轻吹落剑上的鲜血,在这样做的时候,他的脸上就露出寂寞萧索的表情。直到月明之夜,紫禁之巅,叶西之战在阴谋中拉开序幕。叶孤城求死得死,西门吹雪的心却是冰冷。有人对叶西之战的叶孤城存心相让而耿耿于怀,我从来不相信,虽然怀疑过,却不曾相信叶孤城是一心求死的。他们有他们的剑道,他们不能败,更不能对对手不敬,对自己不敬。正如西门吹雪最后也想收回那致命的一剑,但是没有。那样清高绝傲的气质,若不流凡俗,便也是自由的。他们恭于剑道,他们力图让他们的剑自由,那他们的心也自由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们那些人,像谢晓锋那样的人,不是最无可奈何的吗?为什么我却偏偏说他们是自由的?只是自由的形式有轻盈,有和谐,有沉静。人人都在无可奈何中,但只你不觉得无奈,便是自由了。
我又想到傅红雪,那个浸透在仇恨中的孩子。他痛苦,他抽搐,他为了仇恨而活却发现那仇恨根本不是他自己的仇恨。直到在《天涯•明月•刀》中,那个抛却仇恨的男人经历了一次次的洗礼。新生的鲜血,空洞的琴声,不知要把傅红雪带往何方。正是这一次次的洗礼,洗去了仇恨从他生命中消失后的茫然,让他从某种束缚中脱出来。后来他找到了自己的自由之路,找到了自己的幸福。
在一开始我就说了,绝对的自由是没有的,而对自由的向往与它的不可及之间,是人生中最大的矛盾。自由是一个人的最高理想,却是那样高不可及;自由是一个人一生奋斗的目标,却是无法到达。于是这种最本质的矛盾必将始终伴随我们。幸好相对的自由还是有的,我只希望每个人都能有自己的方向,都能向着自己的方向前进,在弥漫的束缚与无奈之中,走出一条自己的自由之路来。
因为那也是幸福之路。
评论 (0)